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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診器膠管的欲言又止》

診室的日光燈在聽診器膠管上爬滿裂紋，顧承川的橡膠聽頭剛貼上李建民的后背，肺底濕羅音就像漏風(fēng)的風(fēng)箱灌進耳孔。他的筆尖在病歷本上快速劃過：“雙下肺新增細濕羅音，建議即刻胸部 ct。” 紙頁摩擦聲里，沒聽見患者喉結(jié)滾動時，軟骨撞擊胸骨的輕響。

“ct 室在三樓。” 顧承川撕下檢查單，指尖掠過 “480 元” 的費用欄，“盡快做，排除肺部感染加重。” 李建民的手指在接單子時抖了抖，拇指肚的老繭刮過紙面，留下道淺灰的印子 —— 那是常年搬水泥袋磨出的繭，比教科書上的 “體力勞動者掌紋” 深三倍。

患者沒接話。顧承川抬頭時，看見他盯著費用單上的數(shù)字，喉結(jié)像卡了枚硬幣，三次滾動都沒咽下去。襯衫袖口磨得透亮，露出的腕骨比聽診器膠管還細，卻在肘彎處有片硬幣大小的疤痕，呈弧形，像是被鋼筋砸出來的。

“顧醫(yī)生。” 陳立仁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老北京牌鋼筆敲在他肩頭，“你的聽診器膠管，是不是該換了？” 顧承川這才注意到，膠管靠近聽頭的位置裂了道縫，剛才的羅音里，混著絲絲漏風(fēng)的聲響，像極了李建民欲言又止的沉默。

下午取報告時，ct 室的技師晃了晃膠片：“這老哥們，右肺有舊結(jié)核灶，胸膜增厚比城墻還硬 —— 早年沒少扛重物吧？” 顧承川盯著影像里的纖維條索，突然想起李建民藍布衫下隱約可見的繃帶，想起他接檢查單時，無名指根部那圈被安全帽帶子磨出的紅痕。

“診斷書拿來?！?陳立仁在示教室攔住他，紅筆在 “肺部感染” 的結(jié)論上畫了個大叉，“李建民盯著費用單時，喉結(jié)動了三次，鎖骨下靜脈跟著跳了七下 —— 這些，比 ct 片更重要?！?教授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銀杏葉書簽，是李佳送的那種，“他媳婦在工地做飯，上個月摔斷了手腕，你知道嗎？”

顧承川的指甲掐進掌心。他想起李建民的病歷里，職業(yè)欄寫著 “建筑工人”，卻沒注意到 “家庭住址” 欄的 “城中村” 三個字，沒注意到 “聯(lián)系人” 電話備注著 “工地食堂”。父親臨終前，也是這樣盯著費用單，把 “ct 檢查” 勾掉，說 “省下錢給川川交學(xué)費”。

“去病房找他?！?陳立仁塞給他盒廉價的氨溴索口服液，“用這個換他說實話 —— 有時候聽診器聽不見的，藥盒能聽見?！?

城中村的平房漏著晚秋的風(fēng)，李建民正就著白熾燈啃饅頭，床頭的搪瓷缸里泡著隔夜的茶。顧承川的白大褂蹭到門框上的水泥灰，看見墻角堆著七八個空藥瓶，標(biāo)簽都被撕得殘缺不全。

“顧醫(yī)生？” 李建民慌忙抹嘴，饅頭渣落在冷白色的被子上，“ct 太貴了，我……” 他的喉結(jié)又開始滾動，這次顧承川數(shù)得清楚：三次，每次間隔兩秒，像極了父親當(dāng)年拒絕手術(shù)時的節(jié)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