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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們的愛，他們的夢想，真的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著。</p>

傍晚時分，游客漸漸散去，梧桐巷恢復了寧靜。李倩飄到那盞路燈下，看著自己的影子映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比從前清晰了許多。</p>

她知道，自己的靈魂正在慢慢變得堅實，不再是透明的幻影?；蛟S有一天，她能像普通人一樣，觸摸到梧桐葉的紋路，聞到咖啡的香氣，甚至……能在某個下雨的夜晚，為晚歸的人點亮一盞燈。</p>

巷口傳來腳步聲，是張磊的母親，提著個保溫桶。她走到路燈下，把保溫桶放在地上，打開，里面是兩碗湯圓，芝麻餡的，是李倩和張磊都愛吃的。</p>

“倩倩，小默，”老太太對著空氣說，“元宵節(jié)快樂。你們看，這巷子多熱鬧，就像你們當年希望的那樣?！?lt;/p>

她把湯圓放在地上，自己坐在旁邊的石墩上，絮絮叨叨地說著家常：“隔壁張嬸的孫子滿月了，長得可像小默小時候……設計院又拿了獎，說是用了你們的理念……”</p>

李倩飄過去，坐在老太太身邊。她試著伸出手，輕輕握住老太太的手。</p>

這一次，沒有紅痕，沒有虛幻的觸碰。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老太太掌心的溫度，感受到了那雙手曾經為張磊洗衣做飯、為他擦汗喂藥的粗糙與溫柔。</p>

老太太身體僵了一下，隨即笑了，反手握住空氣，仿佛握住了什么珍貴的東西?！笆琴毁粏?？”她聲音很輕，“你和小默……都在，對不對？”</p>

李倩沒說話，但她知道老太太能感受到。</p>

遠處的文創(chuàng)園亮起了燈，暖黃的光透過窗戶，灑在梧桐巷的石板路上。鈷藍色的星空在燈光下閃爍，像無數(shù)雙溫柔的眼睛。</p>

李倩抬頭看著星空，突然明白，死亡不是終點，遺忘才是。只要還有人記得，還有愛延續(xù)，靈魂就永遠不會消散。</p>

她和張磊的故事，沒有停在車禍的那個雨夜，沒有停在醫(yī)院的病床前，而是像這梧桐巷的新生一樣，在時光里慢慢生長，開出了永不凋零的花。</p>

春風拂過，卷起幾片新葉，落在老太太的白發(fā)上，落在保溫桶的邊緣，落在李倩透明的手背上。</p>

一切都在繼續(xù)，一切都未結束。</p>

李倩漂浮在客廳吊燈旁時，窗外正落今年第一場雪。</p>

雪花斜斜地擦過玻璃，在積霜的窗欞上洇出淺淡的水痕，像誰用指尖劃過的淚。她試著伸出手去碰，指尖卻徑直穿了過去，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氣流——這是她死后第三十七天，仍沒學會如何與這個世界好好告別。</p>

沙發(fā)上堆著她的米白色羊絨圍巾，是去年生日陳默送的。他總說她脖子細，冬天要裹得嚴實些。此刻圍巾邊角沾著根棕色長發(fā)，李倩認得，那是上周來打掃的鐘點工的。陳默大概是沒注意，就像沒注意到冰箱里臨期的牛奶，沒注意到陽臺晾了三天的襯衫還在滴水。</p>

她看見陳默推門進來時，睫毛上還沾著雪粒。男人脫下外套搭在臂彎，玄關的感應燈亮起來，照亮他眼下的青黑。他換鞋的動作頓了頓，目光掃過鞋柜第二層——那里還擺著李倩的紅色短靴，鞋跟處的磨損是去年深秋在小區(qū)石板路崴的，當時陳默蹲下來替她揉腳踝，說要把全小區(qū)的石頭都敲碎。</p>

陳默的喉結動了動，彎腰把自己的黑色皮鞋擺得更靠里了些，仿佛這樣就能遮住那抹突兀的紅。</p>

李倩跟著他飄進廚房。他打開冰箱，盯著那盒牛奶看了三秒，又關上，轉身從櫥柜里翻出速溶咖啡。熱水注入馬克杯的瞬間，白霧騰起來，模糊了他的側臉。</p>

“以前總說我喝速溶對胃不好?！崩钯辉谒呡p聲說，聲音卻像投入深海的石子，連漣漪都沒驚起。</p>

她記得陳默第一次為她煮咖啡的樣子。那時他們剛搬進這房子，開放式廚房的大理石臺面上擺著新買的手沖壺，他笨手笨腳地燙濾紙，熱水灑了滿臺，卻還是堅持要等她醒來喝第一口。陽光從百葉窗漏進來，在他發(fā)梢跳成細碎的金點，李倩靠在門框上笑，說陳默你手忙腳亂的樣子像只偷東西的松鼠。</p>

如今手沖壺擺在櫥柜最深處，玻璃壺身蒙著層薄灰。</p>

陳默喝完咖啡，拿起沙發(fā)上的筆記本電腦走向書房。經過客廳掛畫時，他忽然停住了。那是幅莫奈的睡蓮復刻畫，是他們蜜月時在巴黎跳蚤市場淘的，畫框邊角有道裂痕，是搬家時不小心磕的。李倩記得當時自己心疼得掉眼淚，陳默抱著她說：“沒關系，這樣才獨一無二?！?lt;/p>

此刻陳默的指尖輕輕撫過那道裂痕，指腹的溫度透過木頭傳過來，李倩甚至能“聞”到他指縫間殘留的咖啡香。她想告訴他，其實她早就不介意那道疤了，就像不介意他總把襪子扔在床尾，不介意他看球賽時會忘記回復信息。</p>

可她只能看著他的指尖懸在半空，最終還是收了回去。</p>

書房的臺燈亮起來時，李倩看見書桌上攤著的設計圖。陳默是建筑設計師，他們相遇就是在一個樓盤的奠基儀式上，她作為甲方代表，因為玻璃幕墻的反光角度和他爭執(zhí)了整整一下午。后來他說，從沒見過那樣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姑娘，連生氣時都像在發(fā)光。</p>

設計圖旁壓著張便簽，上面是陳默潦草的字跡：“倩，明天去現(xiàn)場確認材料，記得帶藍色文件夾?！?lt;/p>

李倩的心猛地一抽。那是她出事前一天，他寫的。</p>

她出事那天是個雨天，為了趕去工地送那份材料，她在路口被失控的貨車撞了。救護車鳴笛的聲音很遠，她躺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最后看見的是陳默瘋了似的從對面跑來，西裝褲沾著泥水，像個被雨打濕的木偶。</p>

“對不起啊，”李倩飄到陳默身后，看著他對著那張便簽發(fā)怔，“沒把文件夾送到。”</p>

陳默忽然捂住了臉。</p>

他的肩膀抖得厲害，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漏出來，像被揉皺的紙。李倩想去抱他，手臂卻穿過他的胸膛，穿過他因抽泣而起伏的背。她只能貼著他的后背，感受那片布料下溫熱的、正在碎裂的心跳。</p>

“別難過了。”她一遍遍地說，聲音在空曠的書房里散成虛無，“我還在呢?！?lt;/p>

雪停的時候，陳默睡著了，頭枕在攤開的設計圖上。李倩看見他眼角的淚，順著鼻梁滑進嘴角，咸澀的味道大概和那年在海邊，他偷偷吻她時嘗到的一樣。</p>

她試著用指尖去擦那滴淚，這一次，指尖沒有穿過去。</p>

冰涼的淚沾在她的指腹，像一粒凝固的星子。李倩愣住了，低頭看自己的手——半透明的輪廓里，竟透出淡淡的粉色，像初春剛抽芽的枝椏。</p>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落在陳默的睫毛上。李倩輕輕坐在他腳邊，數(shù)著他呼吸的頻率，像數(shù)著他們一起走過的，那些被月光拉長的腳印。</p>

天快亮時，她聽見陳默在夢里輕喚她的名字。</p>

“我在?！崩钯惠p聲應著，這一次，她看見陳默的睫毛顫了顫，嘴角似乎揚起了一抹淺淡的笑。</p>

陽光穿透云層的瞬間，李倩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抹粉色越來越深，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布料的紋理。她伸手撫平陳默皺著的眉頭，感受那片皮膚下溫熱的脈搏，有力的，鮮活的，帶著她熟悉的溫度。</p>

廚房傳來牛奶沸騰的聲音，是陳默昨晚忘記關的小火。李倩起身飄過去，關掉燃氣灶時，看見鍋里的牛奶正冒著細密的泡，像她第一次為他煮牛奶時，他從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fā)頂說的那句：“以后每天都給我煮牛奶吧?！?lt;/p>

陳默走進廚房時，手里拿著那盒臨期的牛奶。他看見灶臺上溫著的牛奶，愣住了。</p>

“醒了？”李倩轉過身，笑著看他，聲音清晰得像落在湖面的雨，“快喝吧，再不吃就要涼了。”</p>

陳默手里的牛奶盒“啪”地掉在地上，他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眼眶瞬間紅了。</p>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哽咽得不成調。</p>

李倩走過去，撿起地上的牛奶盒扔進垃圾桶，指尖擦過他的手背時，感受到他劇烈的顫抖。</p>

“別說話?！彼谄鹉_尖，像從前無數(shù)次那樣，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先喝牛奶，涼了對胃不好?！?lt;/p>

陽光從窗戶涌進來，在地板上織成金色的網。李倩看著陳默端起馬克杯，看著他喝牛奶時眼眶里打轉的淚，忽然明白，所謂死亡從不是終點。</p>

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沒做完的事，那些藏在時光褶皺里的愛與牽掛，會像余燼里的火星，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重新燃起溫暖的光。</p>

就像此刻，她站在晨光里，看著他眼里重新亮起的星子，知道自己從未真正離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