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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雖死魂未消（三）

三個月后，張磊的母親整理他的遺物時，在素描本的最后一頁發(fā)現(xiàn)了一行字，是用紅筆寫的，筆跡娟秀，像極了李倩的字：</p>

“抬頭看，星星都在，我們也在?！?lt;/p>

旁邊，放著那枚北斗七星戒指，和另一枚刻著“LQzL”的銀戒，緊緊靠在一起。</p>

李倩再次“醒來”，是在自己曾經(jīng)住過的公寓里。</p>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地板上，浮塵在光柱里跳舞。書架上還擺著她沒看完的書，餐桌上有她畫了一半的設(shè)計草圖，冰箱里甚至還有半盒過期的牛奶——時間仿佛停在了她離開的那天，又好像從未停止過流淌。</p>

她試著走動，發(fā)現(xiàn)自己的實體感比在醫(yī)院時更強了。能碰到沙發(fā)的布料，能感受到陽光的溫度，甚至能拿起桌上的筆——雖然握不住太久，筆會從透明的指尖滑落。</p>

公寓里彌漫著熟悉的氣息，混合著咖啡香、顏料味，還有張磊留下的皂角香。她走到梳妝臺邊，拉開最下面的抽屜，里面果然放著那對刻字銀戒。她用指尖碰了碰，戒面冰涼，卻讓她感到安心。</p>

抽屜深處，壓著個厚厚的牛皮本。是她的日記，從大學(xué)寫到現(xiàn)在。</p>

她翻開第一頁，是2018年9月15日，她和張磊第一次見面的日子。她寫：“那個穿白襯衫的男生，笑起來眼睛像月牙，給我占了圖書館最好的位置?！?lt;/p>

往后翻，是他們的點點滴滴：第一次吵架，他買了她最愛的草莓蛋糕道歉；第一次旅行，在山頂凍得發(fā)抖，他把外套裹在她身上；他出國前一晚，她寫：“張磊走了，帶走了我的月亮?！?lt;/p>

最后一頁停在她出事的前一天。字跡潦草，像是急著寫的：“收到陌生號碼的短信，心臟跳得快要炸開。他回來了嗎？真的是他嗎？”</p>

日記旁邊，還有個信封，沒寫收信人，沒貼郵票。李倩認得，這是她準(zhǔn)備寄給張磊的，卻一直沒找到地址。</p>

她用盡力氣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紙已經(jīng)泛黃，上面的字跡洇了又干，是她反復(fù)修改過的：</p>

“張磊：</p>

不知道這封信能不能寄到你手里。</p>

設(shè)計院接了個新項目，在梧桐巷那邊建文創(chuàng)園，我負責(zé)老建筑改造。今天去現(xiàn)場勘查，看到那盞路燈還在，突然就想起你了。</p>

你走后的第二年，我去了趟非洲。不是找你，是公司組織的公益設(shè)計活動。在肯尼亞的村莊里，看到好多和你發(fā)的照片里一樣的紅土，一樣的星空。有個當(dāng)?shù)匦『栁?，‘你在等誰呀？’我說，‘等一個迷路的人回家。’</p>

他們都說我傻，說你不會回來了?？晌铱傆X得，你會像大學(xué)時那樣，突然出現(xiàn)在我身后，拍著我的肩膀說‘看我給你帶了什么’。</p>

昨天整理舊物，翻到你送我的那盆多肉，居然還活著。你說過，多肉的生命力最頑強，就像我們。</p>

張磊，我好像……等不動了。</p>

胃越來越疼，醫(yī)生說要好好休息，可我不敢停。一停下來，滿腦子都是你。</p>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收到這封信，能不能告訴我一聲？哪怕只是說句‘別等了’。</p>

李倩</p>

2023年8月7日”</p>

信紙邊緣有明顯的淚痕，暈開了最后幾個字。李倩看著日期，想起那天她疼得站不住，趴在桌上寫了這封信，寫完就昏過去了，醒來后就把它塞進了抽屜。</p>

原來她早就預(yù)感到了什么。</p>

“咔噠”一聲，門鎖轉(zhuǎn)動了。李倩嚇了一跳，飄到窗簾后。公寓的鑰匙除了她，只有張磊有——是她當(dāng)年硬塞給他的，說“這也是你的家”。</p>

門開了，走進來的是張磊的母親。老太太提著個布袋子，里面裝著水果和清潔劑。她走到客廳中央，環(huán)顧四周，嘆了口氣：“倩倩啊，我來給你擦擦灰?！?lt;/p>

李倩愣住了。</p>

老太太拿起抹布，小心翼翼地擦著書架，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珍寶。“小默走前交代了，讓我常來看看。他說，你肯定舍不得這里?！彼贿叢烈贿呎f，“這孩子，到最后都想著你。”</p>

她擦到餐桌，看到那張畫了一半的設(shè)計圖，突然紅了眼眶：“這是梧桐巷的文創(chuàng)園吧？小默也參與了這個項目，他說要完成你的心愿……”</p>

李倩飄過去，才發(fā)現(xiàn)設(shè)計圖的角落里，有行細小的字跡，是張磊的筆跡：“倩倩的想法，我來實現(xiàn)?！?lt;/p>

老太太從布袋子里拿出個相框，放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相框里是兩張照片拼在一起的：左邊是李倩的單人照，她笑著比耶，背景是大學(xué)的櫻花樹；右邊是張磊在非洲拍的，他站在紅土坡上，舉著手機自拍，身后是連綿的星空。兩張照片的邊緣，被人用銀色馬克筆畫了個心形，把他們?nèi)υ诹艘黄稹?lt;/p>

“小默說，這樣你們就永遠在一起了?！崩咸珜χ嗫蜉p聲說，“倩倩，你別怪他走得急，他是怕你一個人在那邊孤單?！?lt;/p>

李倩看著相框，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她以為自己的靈魂不會流淚，可此刻，有溫?zé)岬囊后w順著透明的臉頰滑落，滴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水痕。</p>

老太太收拾完，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下個月文創(chuàng)園就竣工了，會在梧桐巷立塊紀(jì)念牌，刻著你和小默的名字。到時候，我再來看你?！?lt;/p>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李倩飄到相框前。她伸出手，這一次，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相框的邊緣。實體感傳來，帶著木頭的紋路，帶著照片的溫度，帶著兩個未完成的人生沉甸甸的重量。</p>

她把相框抱在懷里，像抱著全世界。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透明的身體上，仿佛給她鍍上了一層金邊。</p>

她知道，自己不會再離開了。</p>

這里有她的設(shè)計圖，他的素描本，他們未寄的信，和永遠不會褪色的約定。</p>

靈魂滯留人間，或許不是因為執(zhí)念，而是因為愛在這里扎了根，發(fā)了芽，長成了永不凋零的樹。</p>

梧桐巷文創(chuàng)園竣工那天，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p>

李倩飄在巷口的梧桐樹上，看著穿西裝的剪彩嘉賓，扛攝像機的記者，還有舉著相機拍照的年輕人。老建筑被改造成了咖啡館、書店、設(shè)計工作室，保留著原來的磚墻和木窗，墻角的“李倩張磊”被玻璃罩了起來，成了網(wǎng)紅打卡點。</p>

張磊的母親站在紀(jì)念牌前，摸著上面“李倩張磊2018-2023愛與夢想永不落幕”的字樣，抹著眼淚笑了。旁邊站著設(shè)計院的同事，他們告訴老太太，張磊在病床上改完了最后一版施工圖，堅持要在巷子里保留那盞老式路燈。</p>

“那是他們的定情地。”同事說，“張磊說，晚上亮著燈，就像他們還在那里。”</p>

雨停了，陽光穿過云層，照在路燈上。李倩看見燈桿上，張磊畫的鈷藍色星空被雨水沖刷過，反而更鮮艷了。有個穿校服的女孩指著星空問媽媽：“這是誰畫的呀？好好看?！?lt;/p>

“是兩個很相愛的人?！眿寢屝χf，“他們把星星種在了這里。”</p>

李倩飄到咖啡館的落地窗前。里面坐著幾個年輕人，正對著電腦討論設(shè)計方案，桌上放著她當(dāng)年畫的梧桐巷改造草圖復(fù)印件——是張磊整理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交給設(shè)計院存檔的。</p>

“李倩前輩的想法真厲害，”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說，“把老巷子的靈魂留住了?！?lt;/p>

“聽說她和張磊前輩是情侶，都很年輕就……”另一個女生沒說完，嘆了口氣。</p>

“但他們的設(shè)計留下來了呀。”男生指著窗外，“你看這巷子，多有生命力?！?lt;/p>

李倩看著他們年輕的臉龐，突然想起自己和張磊剛進設(shè)計院的時候。他們擠在小小的工位上，分享一份盒飯，為了一個方案爭執(zhí)到深夜，卻在看到對方眼底的光時，突然笑出聲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