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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玉肌膏早晚各敷一次，若嫌藥氣重，我那兒還有沉香調(diào)的?！倍送蹂f著將許琳懿鬢邊碎發(fā)別到耳后，那枚嵌著東珠的金護甲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郁瀾抿了口雨前龍井，不發(fā)一語。

回府路上，郁瀟掀著車簾看街邊賣糖人的攤子，忽然嘆道：“許姐姐真是好福氣，我瞧著端王妃待她，倒比親娘還疼幾分?！?

“傻丫頭。”郁瀾將妹妹鬢角被風(fēng)吹亂的珠花扶正，“等你及笄那日，求親的人怕是要踏破門檻呢。”

“我才不稀罕！”郁瀟突然坐直身子，杏眼亮晶晶的，“要我說，四姐姐合該配個像顧公子那樣的郎君。上回在相國寺，他見你裙角沾了泥，特意讓沙彌送來木屐呢。”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忽然變得清晰，郁瀾望著簾外飄落的槐花，眼前浮現(xiàn)出那襲月白直裰。

涼州的風(fēng)沙該是比京城的春寒更砭人肌骨吧？她無意識撫過腕間翡翠鐲子，那是顧辭臨行前托好友轉(zhuǎn)交的，說是剿匪路上在古剎求的平安鐲。

這日晌午，郁夫人捧著家書來到女兒閨房時，正見郁瀾對著一局殘棋出神。

黑子被困在東南角，白子卻始終圍而不殺。

“你父親信中說，顧公子前日冒雨送了兩車糧米到府衙?！庇舴蛉藢⑿殴{展開，指著其中一段念道，“‘此子雖出身寒門，然進退有度，談吐間可見胸中丘壑。涼州官場人人避我如蛇蝎，唯他敢登門送炭......’“

郁瀾執(zhí)棋的手頓在半空，白玉棋子“嗒”地落在檀木棋盤上。

她記得去歲重陽宴，顧辭被世家公子們擠兌著作詩，他卻不卑不亢吟了首《戍邊詞》。當(dāng)時滿座嘩然，唯有父親撫掌贊了句“鐵骨丹心”。

“娘親的意思是？”郁瀾耳尖微微發(fā)燙，忙低頭去撿滾落的棋子。

窗欞外斜進一縷春光，正照在信紙末尾“半年后返京”幾個字上。

郁夫人將女兒鬢邊顫巍巍的珍珠步搖扶正，笑道：“你爹爹這榆木腦袋難得夸人，我瞧著顧公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等六月你及笄禮成，若他有意的話，不如……”

話未說完，外間突然傳來小丫鬟的驚呼。

郁瀟提著裙擺跑進來，發(fā)間蝴蝶簪子翅膀亂顫：“四姐姐快去看！護國公府給陳素素下了帖子，說是要請她去城外觀桃林呢！”

郁瀾與母親對視一眼，心中暗嘆。

許琳懿這招以退為進，分明是要把陳素素架在火上烤——若不去，便是心虛；若去了，誰知護國公府備著什么后手。

她望著棋盤上散落的棋子，忽然覺得這京城貴女們的游戲，倒比涼州剿匪還要兇險三分。

暮色漸濃時，郁瀾?yīng)氉宰趭y臺前。

燭臺上跳動的火苗將翡翠鐲子映得忽明忽暗，匣底還壓著顧辭離京前送來的《涼州輿圖》，邊角都起了毛邊。

她伸手撫過圖上蜿蜒的祁連山脈，忽然聽見更鼓聲聲穿過重重院落。

千里之外的涼州城頭，顧辭按劍望著東南方向的星辰。

親衛(wèi)捧著熱湯過來，見他玄色披風(fēng)上落滿霜花，忍不住勸道：“大人連著巡了三夜城防，該歇歇了?！?

“無妨?！鳖欈o摩挲著劍柄上新纏的玄色絲絳，那是離京前郁家兄長贈的。

城墻下忽然響起駝鈴聲，商隊舉著的風(fēng)燈在夜色中連成星河，讓他想起上元節(jié)那晚，郁瀾提著的琉璃宮燈也是這般明明滅滅。

……

晨光剛?cè)就复凹垼魹懸褜χ窈褚晦麨⒔鹛l(fā)愁。

春學(xué)宴原是前朝貴女們斗詩的雅集，如今倒成了京中最熱鬧的籌善盛會。

各府姑娘們的字畫繡品要在廣鶴樓競拍，所得銀錢全數(shù)充作寒門子弟的束修。

“四姑娘仔細眼睛?！毖诀吲踔鵂T臺湊近些。郁瀾蘸了朱砂筆，在名單上勾畫：“禮部侍郎家的三姑娘上月及笄，該添上?！?

話音未落，大嫂魏知虞捧著賬冊掀簾而入：“西廊要添十二盞琉璃燈，繡屏得換作六折的才鎮(zhèn)得住場。”

待敲定最后一道茶點單子，日頭已爬上飛檐。

郁瀾揉著酸疼的腕子，忽然想起去年此時，長姐郁汐還能游刃有余地邊插花邊對賬。

如今輪到自己，方知這春學(xué)宴的帖子竟比宮宴還難發(fā)——哪家庶女能帶，哪府公子要避嫌，稍有不慎便要落人口實。

三日后，廣鶴樓朱漆大門洞開。

陳素素扶著侍女的手踏上青石階，石榴紅裙裾掃過門檻時，金線繡的芍藥在晨光中一閃：“瀾妹妹當(dāng)真是財大氣粗，這觀景閣包一天少說百兩雪花銀?！?

“陳姐姐說笑了。”郁瀾笑著引她往三樓去，眼角瞥見對方發(fā)間新打的點翠步搖——上個月護國公府賞花宴，許琳懿戴的正是這個樣式。

木梯轉(zhuǎn)角處的銅鏡映出她瞬間蹙起的眉，又很快舒展成得體的淺笑。

日頭攀上飛檐時，許琳懿的馬車碾著青石板來了。

裴霖攙著她下車，婁蜜跟在后面擺弄新得的累絲香囊。

郁瀾迎上去剛要見禮，忽見許琳懿腰間佩著端王妃賞的羊脂玉禁步。

“早聽說廣鶴樓的望江臺能看到香山河入青湖的急湍?！痹S琳懿仰頭望著九重飛檐，檐角銅鈴在風(fēng)中搖晃，恍若懸在云間的星子，“只是家母總說此處風(fēng)大，今日倒要勞煩瀾妹妹帶我開開眼?！?

郁瀾正要答話，忽聽身后傳來脆生生的譏笑：“婁五妹妹今日怎么束了男子發(fā)冠？莫不是要學(xué)話本里的祝英臺？”

轉(zhuǎn)頭就見裴霖捏著帕子掩口，對面站著個唇紅齒白的少年。

婁崢耳尖霎時紅透，攥著折扇的指節(jié)發(fā)白：“我、我及冠那年定要同你比射柳！”

“可別哭鼻子找婁姐姐告狀?！眾涿垡兄炱崂戎p笑，腕間翡翠鐲子晃出一汪春水。滿堂女眷頓時笑作一團，唯有郁瀾盯著婁崢發(fā)間玉冠怔忡——誰能想到這雌雄莫辨的小公子，兩年后竟會長成能與裴戩比肩的英武郎君。

日影西斜時，廣鶴樓已擠滿錦繡羅裙。

郁瀾立在二樓的憑欄處，看著樓下穿梭的侍女們捧著各色繡品。黎家五公子正對著幅《寒江獨釣圖》沉吟，魏家兩位少爺為爭方素錦繡的《蘭亭序》險些斗起詩來。

“四姑娘快去西廂瞧瞧！”管事嬤嬤急匆匆跑來，“婁家小公子把裴姑娘的團扇扔進香爐了！”

待郁瀾提著裙擺趕到時，只見婁崢攥著半截?zé)沟纳裙?，裴霖眼角還掛著淚珠。

原來那柄雙面繡的玉蘭團扇，是裴霖準(zhǔn)備參拍的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