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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色馬車停在角門時，車轅上的螭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裴戩挑簾的瞬間，郁瀾看見他腰間懸著的墨玉螭龍佩——前世他率軍出征前，便是將此物塞進(jìn)她掌心。

“上來?！迸釕焐斐鍪?，虎口處陳年箭疤被月光鍍了層銀邊。

裴戩的手指修長而骨骼突出，當(dāng)他十指自然展開時，宛如春雨前夕龍井茶葉在清泉中輕盈舒展的碧綠嫩葉，而他長久習(xí)武，指關(guān)節(jié)上更是覆蓋著一層細(xì)膩的薄繭，透露出一種堅韌與力量。

郁瀾輕輕咬了咬唇瓣，卻是有意回避，她猛地一踩踏板，輕盈地躍上馬車。

盡管動作略顯笨拙，但總比與裴戩這位即將步入婚姻的男子產(chǎn)生肢體接觸要好得多。

“世子是否打算與我商討關(guān)于梁神醫(yī)的事宜？”郁瀾開門見山地道出了來意，“他竟然如此輕易地將玉芙蓉的解藥相贈，顯然是意在試探我背后之人。我好奇，不知他究竟與哪位勛貴走得親近?！?

裴戩緩緩收回了手，轉(zhuǎn)過頭來注視著她，聲音平靜而深沉：“依他的地位，即使與眾多顯貴同時結(jié)交，他亦能成為他們最尊貴的客人?！?

青緞車簾將將掀起半寸，陳素素的聲音突然順著縫隙鉆進(jìn)來：“尹姐姐，方才見你與瀾妹妹同行，可否容我說幾句話？若是回府，捎帶我一程可好？”

話音未落，染著丹蔻的指尖已攀上車簾。

郁瀾搶前兩步擋在轎門前，正撞見尹佳慧伸手要攔。

她脊背抵著冰涼車壁，面上卻綻開笑：“陳姐姐且慢，我正更衣呢。”余光瞥見裴戩玄色錦袍的袍角，忙用裙裾遮住。

陳素素眼尖瞧見那抹暗紋云錦，心下冷笑。

都說晉國公府四姑娘是個規(guī)矩人，竟敢在赴宴途中私會男子。看那衣料必是世家子弟，想來不過逢場作戲，否則早該三媒六聘上門提親了。

“原想找妹妹說些體己話...…”陳素素假意嘆氣，“倒是我唐突了?！?

“姐姐莫怪，這裙子沾了酒漬，正要去成衣鋪換?！庇魹戇o鵝黃裙擺，身后傳來衣料摩挲聲。

裴戩往暗處挪了寸許，沉香木珠串擦過車壁，發(fā)出細(xì)微脆響。

車簾倏然落下，馬蹄聲碾過青石板。

尹佳慧鉆進(jìn)車廂時，指尖還在發(fā)顫：“是屬下失職，不知有人過來?！?

“不怪你。”裴戩屈指敲了敲檀木小幾，“陳御史家的女兒素來避著暗衛(wèi)司，今日倒是稀奇?！?

車輪轉(zhuǎn)過三條長街，叫賣聲漸起。

郁瀾松了緊繃的肩：“玉芙蓉到手后，世子打算如何用？”

“何須籌謀？”裴戩把玩著青玉扳指，“梁牧雨若連這點(diǎn)眼力都沒有，也不配稱神醫(yī)?！?

郁瀾心下了然。這位鎮(zhèn)北王世子是要引蛇出洞，與其費(fèi)心招攬，不如讓梁神醫(yī)主動來尋。正思忖著，忽聽裴戩道：“令尊在玲瓏臺安插了十二暗樁?！?

她呼吸一滯，面上仍鎮(zhèn)定：“瀾兒記下了?！?

“若叫郁大人知曉四姑娘在風(fēng)月場豢養(yǎng)面首...…”裴戩傾身逼近，龍涎香混著藥草氣撲面而來，“他會不會大發(fā)雷霆？

“世子說笑了。”郁瀾抬眸迎上他視線，“梁牧容色傾城，便是養(yǎng)在府中做個擺件，也是賞心悅目?！?

裴戩喉間溢出聲輕笑：“未見真容便敢斷言？”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故意拖長語調(diào)，“梁公子談吐優(yōu)雅，行止風(fēng)流，單是彈琴的手...…”

話落，她的目光不由得下垂，落在裴戩手背上。

裴戩一怔，有意無意地將手縮回袖子里。

“咔嗒”一聲，茶盞重重落在案上。

尹佳慧倏地抬首，見裴戩眼尾泛紅，忙垂眸盯著鞋尖——誰能想到玲瓏臺那位“梁牧”，正是世子戴面具假扮的？！

“四姑娘高見。”裴戩指節(jié)叩著案上密信，“只是戲做得太真，當(dāng)心引火燒身。”

這話說得曖昧，郁瀾耳尖發(fā)燙。

他分明在說那日假山后，她為做戲扯開他衣襟的荒唐事。車窗外掠過糖畫攤子的暖光，映得他側(cè)臉忽明忽暗。

“世子教訓(xùn)的是！”她偏頭避開他灼熱的目光，“戲終歸是戲?！?

裴戩將她這番作態(tài)看在眼里，聲音平靜無波：“四姑娘既是為我做事，我自然要顧著你的安危?！?

尹佳慧在一旁瞧著，總覺得世子心里不痛快?？梢罹窟@份不痛快的緣由，又實(shí)在摸不著頭緒。

這兩人相處時分明恪守著禮數(shù)，偏生總透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若說裴戩對郁瀾有意，依著他的身份手段，要納個妾室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這些年他既不找借口與郁瀾相見，就連婚事也從未考慮過她。

但奇怪的是，每逢見面時，世子似乎又不喜見郁瀾刻意疏遠(yuǎn)。旁人或許注意不到，可尹佳慧看得分明——世子爺何時對旁人這般體貼過？

就說方才上馬車時扶的那一把，尋常人哪里能得他親自攙扶？

這些念頭在尹佳慧心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終究是咽回肚子里。

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最后停在韓依坊朱漆大門前。郁瀾先前與陳素素說要來挑衣裳，倒不是推脫之辭。

郁瀾正要招呼尹佳慧下車，忽見裴戩也起身要跟著下來，不禁蹙眉道：“世子在此等候便是?！痹捓飵е质桦x七分客氣。

尹佳慧見狀抿嘴一笑：“瀾妹妹不必拘謹(jǐn)，這韓依坊本就是世子名下的產(chǎn)業(yè)。”

三人剛踏進(jìn)門檻，早有眼尖的管事迎上來。裴戩徑自往二樓雅間去了，留下尹佳慧帶著郁瀾四下轉(zhuǎn)悠。

這韓依坊當(dāng)真名不虛傳，一樓擺著各色珠釵玉鐲，二樓往上全是綾羅綢緞。薄如蟬翼的煙羅紗，流光溢彩的云錦緞，繡著百鳥朝鳳的絳紅嫁衣，綴著珍珠瓔珞的月華裙，直叫人看花了眼。

“瀾妹妹盡管挑喜歡的。”尹佳慧說著朝二樓雅間瞥了一眼，“咱們世子爺最是大方?！边@話說得巧妙，既全了裴戩的面子，又不叫郁瀾難堪。

畢竟這里隨便一條裙子的價錢，都夠?qū)こ０傩占野肽甑慕烙谩?

郁瀾心知肚明，卻只對著尹佳慧甜甜一笑：“多謝尹姐姐。”她不是買不起這些，只是官家小姐間的人情往來，總要留幾分余地。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總比挑明了更妥當(dāng)。

正說著，管事捧著件疊得齊整的衣裳過來。抖開來看，竟是條雪色云緞裙，裙擺用銀線繡著百蝶穿花的圖樣。

那料子薄如晨霧，卻又在日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當(dāng)真是“素衣勝雪，暗藏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