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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神醫(yī)指向藥架:“勞煩取第三格左數(shù)第三味。”
郁瀾依言捧來青瓷罐。
“此乃浮華夢?!彼p撫罐身,“傳聞可起死回生,方才見你時,還當(dāng)是借它重生之人?!?
這話如驚雷炸響。
郁瀾攥緊袖口,原以為重生是天賜機緣,此刻卻驚覺或許有人暗中操縱。若真如此,究竟是誰耗費心力令她重活?又所求為何?
銅藥爐里飄出裊裊青煙,梁牧雨將曬干的浮華夢碾成細(xì)末,藥杵與石臼相擊的脆響在靜室里格外清晰。
“此物生于天山冰縫,百年抽一芽,千年結(jié)一果。”他指尖捻起幾粒朱紅色種子,“去年有采藥人摔下萬丈冰崖,尸骨旁還攥著未開花的幼苗。”
郁瀾望著琉璃瓶中蜷曲的枯藤,忽然想起前世裴戩凱旋時鎧甲上凝結(jié)的血冰。
她攏了攏織錦斗篷:“為個傳聞豁出性命,當(dāng)真值得?”
“姑娘可見過將死之人抓救命稻草的模樣?”梁牧雨突然掀開竹簾,刺骨寒風(fēng)卷著雪粒子撲進(jìn)來。他玄色衣袖被吹得獵獵作響,露出腕間三道猙獰疤痕,“當(dāng)年我?guī)煾笧椴筛∪A夢,十指凍掉七根?!?
郁瀾袖中的手猛然攥緊。她強笑道:“神醫(yī)說笑了,我不過好奇這起死回生的傳聞…”
“就像姑娘好奇自己的預(yù)知夢?”梁牧雨突然轉(zhuǎn)身,銀絲面具映著跳躍的燭火,“正月廿七端王府出征,裴二公子在漠城途中遇伏——這夢若是傳出去,姑娘可知要掉多少顆腦袋?”
藥杵“當(dāng)啷”砸在青玉案上。
郁瀾看著滾到腳邊的赤芍藥,忽然想起去歲落水時吞進(jìn)喉管的冰渣。
她彎腰拾藥,鬢邊碎發(fā)垂落:“小女子惶恐,今日方知這夢竟與神醫(yī)的浮華夢同等離奇?!?
窗外傳來烏鴉嘶啞的啼叫。
梁牧雨突然掀開藥柜最底層的暗格,木匣中躺著朵晶瑩剔透的玉芙蓉。他指尖輕輕拂過花瓣:“姑娘要的解藥,缺的正是你夢中提到的火蟾砂。”
郁瀾瞳孔驟縮。
前世她在新婚三年后才偶然得見火蟾砂,而今這味珍稀藥材竟提前出現(xiàn)在梁牧雨手中。她突然意識到,自從重生后與裴戩相遇,命運的軌跡早已偏離前世的軌道。
“三日后子時,城南土地廟。”梁牧雨合上木匣的剎那,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他望著郁瀾蒼白的面色輕笑:“姑娘莫怕,試藥人已經(jīng)備好了。待解藥試驗成功,方可贈與姑娘?!?
門外傳來桑伯的輕咳。
老仆捧著手爐進(jìn)來,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郁瀾發(fā)間玉簪:“四姑娘的馬車候在側(cè)門。請回吧?!?
他特意加重了“四姑娘”三字,青筋凸起的手按在劍柄上。
郁瀾起身時晃了晃,廣袖帶翻茶盞。
碧螺春在雪緞裙裾上洇開深色痕跡,像極了前世合巹酒灑在嫁衣上的模樣。她勉強笑道:“有勞神醫(yī)費心?!?
待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桑伯忽然抽出袖中密信:“六皇子昨夜去了晉國公府?!?
信紙在爐火上一晃,化作灰蝶紛飛。
“知道了。”梁牧雨沉吟片刻,拈起浮華夢的枯藤浸入酒壇,殷紅汁液如血淚蜿蜒:“真夢假夢有何要緊?能解玉芙蓉之毒的,便是好夢?!?
……
出了玲瓏臺大門,車簾垂落的流蘇掃過青石板,管事娘子殷勤地扶著郁瀾登上馬車。
廊下燈籠將她的金絲云紋袖口映得流光溢彩:“公子若要見梁公子,提前三日遣人送個信來便是。”
“這一月的牌子錢?!庇魹戨S手拋出的錦袋在空中劃出道銀弧,驚起檐角棲息的寒鴉,“我不來時,不許旁人擾他清靜?!?
襄苧扯著郁瀾的披風(fēng)下擺,繡鞋狠狠碾過地上的枯葉。
管事娘子見狀抿嘴一笑,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掠過小丫鬟發(fā)間的并蒂蓮銀釵:“這位姑娘莫惱,玲瓏臺的規(guī)矩您也知曉,斷不會讓外頭的人越過您的名分去…”
這話,分明是誤將襄苧認(rèn)成了郁瀾的“愛妾”。
“阿苧,走了?!庇魹懕镏ψн^快要炸毛的丫鬟,深青車簾落下時終是忍不住笑出聲。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中,襄苧氣得扯斷腰間禁步的珊瑚珠串:“那梁牧分明是欲擒故縱!姑娘用扇子挑他衣襟都不躲,定是盤算著要當(dāng)入幕之賓!”
郁瀾斜倚著織金軟枕,指尖撥弄案上的香球。
鏤空雕花里逸出的沉水香染上她松開的墨發(fā):“你且說說,正經(jīng)男子該當(dāng)如何?”
“正經(jīng)人早該奪門而出,或是據(jù)理力爭…”襄苧突然噤聲,想起姑娘如今扮的是風(fēng)流公子,耳尖頓時紅得要滴血。
朱輪馬車在晉國公府角門停穩(wěn)時,暮色已染透琉璃瓦。
假扮郁瀾的侍女春棠急急迎上來,發(fā)間珠釵都歪了:“老夫人申時來瞧過,奴婢隔著紗帳裝咳嗽,總算是糊弄過去。”
郁瀾褪下男裝時,瞥見袖口沾著梁牧雨藥廬特有的蘇合香。
她蘸著青瓷盞里的茶水在案上勾畫,忽而想起前世裴戩教她辨認(rèn)輿圖時,也是這般將茶水灑得滿桌都是。
“姑娘,墨研好了?!毕迤r捧著松煙墨過來,卻見郁瀾從多寶閣暗格里取出個白玉瓶。
無色藥水落在灑金信箋上,須臾便消隱無蹤——正是裴戩上月送來的“無痕露”。
更漏滴到三更時,郁瀾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出神。
梁牧雨腕間的凍傷疤痕與裴戩背上的箭痕重疊在眼前,她忽然攥緊滑落的錦被。若真有人為她采來浮華夢,怕是連尸骨都要埋在萬丈冰崖之下。
一夜難眠,輾轉(zhuǎn)反側(cè)。
……
次日天光透過碧紗窗時,襄苧捧著銅盆進(jìn)來便驚呼:“姑娘眼底怎得青成這樣?”
花廳里,魏知虞正捏著海棠酥逗弄五姑娘郁瀟。
見郁瀾姍姍來遲,她故意將酥皮碎屑灑在郁瀟衣襟上:“四妹妹莫不是學(xué)話本里的俠客,夜探香閨去了?”
郁瀾拈起塊荷花酥,酥皮簌簌落進(jìn)盞中碧螺春里:“昨夜雷聲隱約,倒像是要落雨?!?
她瞧著魏知虞頸間未遮嚴(yán)的紅痕,忽然想起,前世這位大嫂跪在祠堂求子時,將額頭都磕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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