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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角落。

“性本善——” 前排的張鐵柱立刻條件反射般大聲跟讀，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投入。

“性相近——” 更多的聲音加入進(jìn)來，匯成一股參差不齊的音流。錢多多也張著嘴，懶洋洋地跟著哼哼，眼睛卻不時瞟向窗外。

“習(xí)相遠(yuǎn)——” 林婉兒的聲音輕柔卻清晰，每一個字都咬得極準(zhǔn)，仿佛在吟誦詩歌。

“茍不教——” 孫夫子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目光卻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每一個學(xué)童的口型。他手中的戒尺并未抬起，但那無形的威懾力卻讓所有聲音都下意識地努力跟上節(jié)奏。

“性乃遷——” 李明也開口了。他的聲音不大，混在眾人的誦讀聲中毫不顯眼。他沒有刻意加快或放慢，只是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完美地復(fù)刻著夫子的語調(diào)、停頓和氣息。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烙印在腦海中，根本無需費力去“記”。

“教之道——” 夫子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帶著一種警示的意味。他的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后排一個正偷偷在桌下擺弄一塊彩色鵝卵石的學(xué)童。

“貴以專！” 所有學(xué)童齊聲應(yīng)和，聲音震得屋梁上的微塵簌簌落下。那個被盯住的學(xué)童嚇得一哆嗦，鵝卵石“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在寂靜的瞬間顯得格外刺耳。他臉色煞白，驚恐地看向夫子。

孫夫子并未停下誦讀，只是目光在那學(xué)童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卻比任何厲聲呵斥都更具壓迫力。學(xué)童慌忙低下頭，再不敢有絲毫小動作。

“昔孟母——”

“擇鄰處——”

“子不學(xué)——”

“斷機杼——”

……

一遍又一遍。同樣的句子，同樣的韻律，在夫子的引領(lǐng)下，被學(xué)童們機械地、反復(fù)地復(fù)誦著?？菰?，單調(diào)，如同推磨的驢子，一圈又一圈，永無止境。陽光透過高窗，光斑在青磚地面上緩緩移動，記錄著時間的流逝。

錢多多早已呵欠連天，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口水差點流到簇新的綢緞衣襟上。張鐵柱依舊挺直腰板，大聲誦讀，額角卻已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顯然這種純靠蠻力的死記硬背對他而言并不輕松。林婉兒依舊專注，但反復(fù)的誦讀也讓她的眉宇間染上了一絲疲憊，只是被她良好的教養(yǎng)和堅韌的意志強壓著。

李明端坐其中，表面平靜如水，內(nèi)心卻如同風(fēng)暴中的燈塔。過目不忘的能力讓他徹底跳出了這種低效重復(fù)的苦海。夫子誦讀第一遍時，整篇《三字經(jīng)》便已如同高清影像般刻入腦海。此刻，他無需再費力跟讀，只需機械地動動嘴唇，發(fā)出模糊的音節(jié)，便能完美地融入誦讀的聲浪中。他的大部分心神，都在冷眼觀察著這古代課堂的眾生相，感受著那柄無形戒尺帶來的無處不在的威壓，以及反復(fù)誦讀中蘊含的、近乎洗腦式的規(guī)訓(xùn)力量。

枯燥嗎？是的。低效嗎？毋庸置疑。但李明深知，這就是這個時代知識傳承的基石。在缺乏高效教學(xué)方法、書籍珍貴、師資匱乏的年代，這種看似愚笨的反復(fù)誦讀，是確保最基礎(chǔ)的文字和道理能刻入蒙童記憶的唯一方法。戒尺的威懾，則是維持這枯燥秩序的必要工具。

日頭漸漸升高，廳堂內(nèi)愈發(fā)悶熱。反復(fù)的誦讀聲浪如同催眠曲。終于——

“竇燕山——”

“有義方——”

“教五子——”

“名俱揚——”

最后一句誦讀聲落下，廳堂內(nèi)陷入短暫的寂靜，只剩下學(xué)童們粗重不一的喘息聲。錢多多如蒙大赦，整個人幾乎癱軟在板凳上。張鐵柱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林婉兒也悄悄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

孫夫子放下書卷，目光再次掃過全場，最后落在了李明身上。那平靜的目光帶著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李明?！狈蜃拥穆曇繇懫穑蚱屏思澎o。

李明心頭一緊，立刻站起身，垂手恭立：“學(xué)生在?！?

“你初來乍到，老夫且問你，”孫夫子拿起那本薄薄的《松鶴齋規(guī)》，語氣平淡無波，“前十條齋規(guī)及《弟子箴言》開篇，可曾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