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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藥交出來！一定還有！”

幾個情緒徹底失控的漢子紅著眼，不顧一切地沖開阻攔的學(xué)徒，撲向艾德里安和那張條案！混亂中，一個破舊的陶碗被撞飛，狠狠砸向艾德里安的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身影猛地從旁邊撲出，擋在艾德里安身前！

“噗！” 陶碗重重砸在那人的后背上，碎裂開來。

是那個之前記錄李巖遺囑的年輕學(xué)徒！他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血跡，卻死死張開雙臂護(hù)住艾德里安，嘶聲對著混亂的人群喊道：“你們瘋了嗎？！是艾先生找到了藥！是墨師留下了機(jī)器！是李大人用命換來了研究的機(jī)會！沒有他們，我們所有人都得死！藥是沒了！可工坊還在！機(jī)器還在！我們還在！只要熬過今晚…”

“熬不過了！我的孩子等不到明天了！” 一個婦人發(fā)出凄厲的尖叫，絕望地癱倒在地。

混亂愈演愈烈。王承恩眼神一寒，正要示意番子強(qiáng)行鎮(zhèn)壓。

突然，艾德里安動了。他猛地推開護(hù)在身前的學(xué)徒，一步踏前，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空空如也的銅罐高高舉起，然后狠狠砸在地上！

“哐當(dāng)——！??！”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如同驚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哭喊和咒罵！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住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艾德里安身上。

只見這個金發(fā)碧眼、此刻卻狼狽如乞丐的西方人，右眼紗布滲血，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因?yàn)閯⊥春兔摿Χ鴦×业仡澏吨?，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但他僅存的左眼，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悲壯的光芒。他指著地上那個摔癟的銅罐，用盡胸腔里所有的空氣，用清晰到每一個字都如同砸在人心上的漢語嘶吼道：

“看！藥！沒有了！”

他的聲音因?yàn)檫^度用力而撕裂，帶著血沫。

“但…人！還在！”

他猛地指向那些被救醒、正茫然看著混亂的孩子。

“路！還在！”

他指向青囊院外，格物院工坊的方向。

“火！還在燒！”

他又指向窗外，遠(yuǎn)方天際，那象征火葬的、永不熄滅的煙柱。

“李大人…用命點(diǎn)的火！照亮的路！”

艾德里安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泣血力量，回蕩在死寂的青囊院：

“你們要?dú)Я怂鼏?？！毀了墨衡先生摸索出的機(jī)器？！毀了工坊？！毀了最后一點(diǎn)希望？！讓李大人的火…白燒？！讓你們的孩子們…白死嗎？！”

他每吼一句，身體就劇烈地晃一下，仿佛隨時會散架。鮮血終于無法抑制地從他嘴角涌出，順著下巴滴落在胸前骯臟的醫(yī)袍上，洇開刺目的紅。但他依舊倔強(qiáng)地挺立著，那只獨(dú)眼如同燃燒的星辰，死死盯著那些被震懾住、臉上交織著絕望、羞愧、茫然的人群。

“熬！” 艾德里安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鐵一般的意志，他指著那些尚未得到救治的孩子，“抬回病床！降溫！灌參湯！清洗傷口！熬到明天！熬到下一批藥出來！熬下去！才有活路！擠在這里…只有一起死！”

死寂。徹底的死寂。

只有艾德里安粗重如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以及鮮血滴落在地面的輕微“啪嗒”聲。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右眼的劇痛終于徹底擊潰了他緊繃的神經(jīng)。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如同被抽去所有骨頭般軟倒下去。

“艾先生！” 那個年輕學(xué)徒和孫太醫(yī)驚呼著撲上去，扶住了他癱軟的身體。

王承恩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艾德里安身邊。老太監(jiān)枯瘦的手搭在艾德里安冰冷的手腕上探了探脈息，溝壑縱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對孫太醫(yī)低聲道：“抬到靜室，用最好的參湯和安神藥。他不能死?！?

說完，王承恩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大廳內(nèi)死寂的人群。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東廠督公特有的、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寒意。

“都聽見了？” 王承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宣判，“熬，或者死。選。”

他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掃過那幾個剛才帶頭沖擊的漢子。那幾人如同被毒蛇盯上，瞬間臉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幾步，連頭都不敢抬。

“抬人，回床?！?王承恩淡淡地吩咐，聲音里沒有一絲波瀾，“再有擅動、喧嘩、沖擊工坊者…”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整個大廳，一字一句地說道：“以亂疫、謀害救治之功論處，就地格殺，懸首示眾！”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shí)質(zhì)的寒流席卷而過，徹底澆滅了所有混亂的苗頭。人群在死寂的恐懼中，默默行動起來，將那些尚未得到救治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抬回病床。絕望依舊存在，但在艾德里安以命相搏的怒吼和王承恩鐵血無情的震懾下，混亂被強(qiáng)行壓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卻也更加有序的…等待。

在陷入徹底的黑暗之前，艾德里安模糊的視線仿佛穿透了青囊院的屋頂，看到了遠(yuǎn)方工坊里，在昏暗油燈下，那些學(xué)徒們正圍在墨衡留下的、冰冷的萃取設(shè)備旁，用布滿血絲的眼睛和顫抖的手，繼續(xù)著未竟的工作。他們的身影，在搖曳的光影中，與記憶中李巖那雙深陷卻燃燒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民命為薪…焚我照前路…

他耗盡最后一絲力氣，嘴角似乎極其微弱地向上扯動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呢喃著破碎的拉丁語：

“Fiat Lux…” (要有光)

隨即，意識沉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