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關(guān)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并且關(guān)閉廣告屏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xiàn)內(nèi)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養(yǎng)心殿的琉璃碎片早已掃凈，地面光潔如鏡，映著窗外慘白的日頭。但那夜驚心動魄的威壓與本源灼燒的冰冷印記，卻如同附骨之蛆，深深烙在趙琰的感官深處。

他端坐御案之后，批閱著雪片般飛來的奏章。每一份，幾乎都帶著焦灼的煙火氣，字里行間是千里之外中原大地的哀嚎與絕望。百年不遇的酷旱，如同無形的巨獸，貪婪地吸吮著土地最后一絲生機。河道干涸見底，龜裂的河床如同大地猙獰的傷口。禾苗枯死，田野焦黃，絕望的流民拖家?guī)Э冢瑓R成一道道緩慢蠕動、散發(fā)著死氣的灰色濁流，涌向那些據(jù)說還有官府開倉的城鎮(zhèn)。

然而，奏章中更刺目的，是那些夾雜在災(zāi)情描述中的“異聞”、“天象示警”。

“……豫州有老農(nóng)泣告，夜見城南有赤光沖天，狀如妖星，次日井泉盡涸，此或為工部李侍郎城南大興土木，格物邪術(shù)觸怒地只之兆……”

“……陜甘道監(jiān)察御史聯(lián)名奏報，流民中盛傳‘妖星主旱’之說，謂天罰降世，皆因朝廷不敬祖宗成法，啟用妖人所致，民心洶洶，恐生大變……”

“……欽天監(jiān)觀星臺奏，熒惑守心，分野正應(yīng)京畿，主大旱兵燹，亟需陛下修德省刑，遠佞人，焚妖書，以回天意……”

一份份奏章，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向城南工地，刺向李巖，刺向格物院，更隱隱指向了御座之上的帝王。幕后那只手——吏部侍郎王煥，雖因刺殺李巖未遂、證據(jù)確鑿而被下獄待審，但他經(jīng)營多年的清流網(wǎng)絡(luò)，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藤，正借著這場天災(zāi)瘋狂滋長，將“新政觸怒上天”、“格物褻瀆龍脈”的流言，像瘟疫一樣播撒向每一寸焦渴的土地。

趙琰面無表情地將一份彈劾李巖“以奇技淫巧蠱惑君心，招致天罰”的奏章丟在一旁，堆積如山的“諫言”幾乎將他淹沒。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太陽穴突突跳動，那夜系統(tǒng)本源劇烈消耗后殘留的尖銳刺痛感，似乎又在隱隱發(fā)作。腦海中，那淡藍色的系統(tǒng)界面邊緣，灰白色的噪點如同永不停歇的雪崩，無聲地侵蝕著光幕的邊界，中央猩紅的文字依舊刺眼：

**【文明火種本源消耗：4.7%】**

**【系統(tǒng)核心穩(wěn)定性：嚴重受損（61.3%）】**

每一次目光掃過，都像被烙鐵燙了一下。透支文明存續(xù)的時間……這沉重的代價，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猛地合上又一份滿是“龍脈”、“天意”字眼的奏章，將其重重摔在案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陛下息怒?！蓖醭卸饔撵`般出現(xiàn)在一旁，聲音低沉，“王煥雖下獄，其黨羽仍在興風(fēng)作浪。這流言，便是他們最趁手的刀子?！?

“刀子？”趙琰的聲音帶著冰冷的疲憊，“何止是刀子。他們想用這流言，把這萬里江山，億萬生民，連同朕的改革之心，一起困死在這‘天命’的囚籠里！”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宮墻外灰蒙蒙的天空，“李巖那邊如何？”

“回陛下，李大人傷勢未愈，但已強撐著回到城南工地督造。戚侯爺增派了精銳靖海衛(wèi)日夜守護。只是……”王承恩頓了頓，聲音更低，“工地上，不太平。流民越聚越多，其中混雜了不少心懷叵測之徒。昨日，有人試圖煽動饑民沖擊物料堆場，被戚侯爺?shù)娜思皶r彈壓。還有……墨衡墨先生主持安裝風(fēng)輪巨架時，架設(shè)的纜繩……被人暗中鋸斷了大半，若非發(fā)現(xiàn)及時，后果不堪設(shè)想。”

趙琰眼神驟然一厲！鋸斷纜繩？這是要直接殺人！“查！給朕徹查！抓到的人，無論牽扯到誰，嚴懲不貸！”

“老奴遵旨?！蓖醭卸鞴恚瑴啙岬难壑泻庖婚W。

* * *

城南，野狗坡。

昔日荒涼的野地，此刻人聲鼎沸，塵土飛揚。巨大的工地如同一個匍匐在焦土上的鋼鐵巨獸，正艱難地伸展著它的骨骼。

核心處，一座由粗大原木和鐵件鉚接而成的龐然大物已初具雛形。高達近十丈的巨架巍然矗立，底部深入挖開的地基坑洞中，正在澆筑堅固的混凝土基座。巨架頂端，一個直徑逾五丈的巨大木鐵復(fù)合輪盤框架已組裝完畢，只待安裝那一片片由堅韌蒙皮和輕質(zhì)木骨制成的風(fēng)帆葉片——這便是墨衡嘔心瀝血設(shè)計的風(fēng)力水車的核心驅(qū)動輪。

此刻，巨架下方，氣氛卻異常凝重。

墨衡仰著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高空。他瘦削的身軀裹在一件沾滿油污和塵土的長衫里，臉頰深陷，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他手中緊握著一張復(fù)雜的圖紙，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幾個工頭圍在他身邊，臉色焦急。

“墨先生，不能再拖了！基座凝固需要時間，可這風(fēng)輪不裝上去，后續(xù)的水車斗鏈和汲水管道就全卡住了！”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工頭急道，“流云澗那邊探出的地下暗河水位還在降！再耽擱，就算水車成了，怕也抽不上水了！”

墨衡的目光從圖紙上移開，再次投向那高聳入云的巨架頂端，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拔抑?！可你們也看到了！”他聲音沙啞，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昨天那主纜！三指粗的油浸麻繩，硬生生被人用快刀鋸斷了一大半！這是沖著要人命來的！現(xiàn)在要把這近千斤的風(fēng)輪吊裝到十丈高的位置，需要多少根纜繩？需要多少人在下面拉拽、在架子上接應(yīng)？萬一……”

他沒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萬一再有人破壞，吊裝過程中繩索崩斷，風(fēng)輪從高空砸下，下面拉拽的工人、巨架上的工匠，瞬間就會化作肉泥！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破壞，這是蓄謀的屠殺！

“戚將軍的兵……”另一個工頭小聲提醒。

“靖海衛(wèi)的兄弟守在外圍，防的是大隊流寇沖擊，也盯著可疑之人?？蛇@工地太大，人太多，三教九流混雜，暗地里使壞，防不勝防！”墨衡搖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深深的無力感。技術(shù)難題他能殫精竭慮去攻克，可這來自暗處的、無處不在的惡意，如同跗行的毒蛇，讓他心力交瘁。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塵土飛揚中，幾騎快馬沖入工地核心。當(dāng)先一人，身著洗得發(fā)白的靛藍棉袍，臉色蒼白如紙，額角還帶著未干透的冷汗，正是李巖！他后背的傷口顯然還在折磨著他，下馬時身形明顯晃了一下，被緊隨其后的靖海衛(wèi)親兵一把扶住。

“李大人！您怎么來了！”墨衡和工頭們連忙迎上，又是擔(dān)憂又是焦急。

“我再不來，這水車就要爛在地里了！”李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他推開攙扶，強撐著站直身體，目光銳利地掃過巨架和高懸的風(fēng)輪框架?！霸趺椿厥拢靠ㄔ诘跹b？”

墨衡快速將纜繩被破壞、高空作業(yè)風(fēng)險劇增的情況說了一遍，末了補充道：“大人，非是我等畏難，實在是……暗箭難防！工人們?nèi)诵幕袒?，這風(fēng)輪又重又大，稍有差池，便是數(shù)十條人命！”

李巖沉默地聽著，蒼白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燃燒著兩簇冰冷的火焰。他抬頭，望向那高聳的巨架頂端，又低頭看了看腳下干裂的土地，遠處，是連綿不斷、目光呆滯、如同行尸走肉般聚集在工地外圍等待以工代賑集會的流民。

饑餓的呻吟，孩童的啼哭，混雜著工地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暫捅O(jiān)工粗糲的吆喝，構(gòu)成了一幅絕望與掙扎交織的末世圖景。

他深吸一口氣，牽動了后背的傷口，一陣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但他穩(wěn)穩(wěn)站住了。他轉(zhuǎn)向墨衡，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工匠和工頭的耳中：

“墨先生，風(fēng)輪必須裝上去。早一天，流云澗下的水就能早一天澆灌到干裂的田里，就能多活幾千幾萬人！暗處的鬼蜮伎倆，是怕我們把這水車立起來！他們怕的不是水車，是怕這水車抽上來的水，澆醒了這渾渾噩噩的世道！澆滅了他們那套‘天命’‘龍脈’的鬼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或焦慮、或恐懼、或麻木的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工錢！今日參與吊裝風(fēng)輪者，無論拉繩、登高、指揮，工錢翻三倍！立時兌現(xiàn)！”

“撫恤！若真有不測，因公殉職者，其家眷由格物院和我李巖，養(yǎng)其終生！子女送入官學(xué)，朝廷供其讀書成人！”

“我李巖，就在這風(fēng)輪正下方！與諸位同立！要砸，先砸死我李巖！看看老天爺收不收我這顆‘妖星’！”

擲地有聲！

三倍工錢！終生撫恤！朝廷養(yǎng)其子女！更震撼的是，工部侍郎李巖，拖著未愈的傷軀，竟要站在最危險的風(fēng)輪正下方！

短暫的死寂之后，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轟然炸開！

“干了！李大人一個讀書人都敢站在下面，咱們這些糙漢子怕個球！”

“三倍工錢！夠家里老小吃幾個月飽飯了！”

“格物院和李大人說話算話！為了活命的水，拼了！”

“對！拼了！讓那些暗地里使壞的龜孫子看看！”

恐懼被更強烈的求生欲和憤怒沖散。工匠和工人們眼中的猶豫退縮迅速被一種近乎悲壯的亢奮取代。不用催促，人群自發(fā)地開始檢查加固剩余的纜繩，挑選最精壯、最有經(jīng)驗的漢子準備登高，拉拽的號子聲重新在工地上空響起，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

墨衡看著這一幕，看著李巖那雖然蒼白卻挺立如松的背影，眼眶瞬間發(fā)熱。他猛地一跺腳，吼道：“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檢查繩索！檢查滑輪！檢查每一個鐵扣！誰他娘的敢馬虎，老子先把他扔出去喂狗！上！”

吊裝，在一種近乎慘烈的氣氛中重新開始。粗壯的纜繩繃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巨大的風(fēng)輪框架在數(shù)十條臂膀和絞盤的合力下，緩緩離開地面，如同沉睡的巨鳥，開始艱難地升向高空。

李巖真的就站在原地，仰頭死死盯著那緩緩上升的龐然大物，后背的傷口在緊張和用力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內(nèi)衫。但他一步未退。他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一根定海神針！他退一步，剛剛鼓起的士氣就會瞬間崩塌！

遠處的山坡上，幾雙陰鷙的眼睛正透過稀疏的灌木叢，死死盯著工地核心的吊裝現(xiàn)場。

“頭兒，那姓李的瘋子真的站在下面！”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低聲道，語氣帶著驚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