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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fēng)卷著零星的雪沫，抽打在野狐嶺北狄糧草大營連綿的灰白色帳篷上，嗚咽聲如同喪曲。堆積如山的糧袋、草垛在昏沉天光下顯出沉重的輪廓，圈欄里的牛羊不安地騷動，空氣中彌漫的牲畜膻臊和皮革汗臭，此刻也壓不住那從落鷹峽方向飄來的、若有若無的焦臭與血腥。

中軍大帳內(nèi)，炭火熊熊，驅(qū)不散阿速吉心頭的寒意。他毛茸茸的胸膛劇烈起伏，臉上那幾道猙獰的刀疤因暴怒而扭曲，兇悍狂妄的眼神深處，第一次被一種名為“未知恐懼”的毒刺扎入。

“廢物！一群廢物！”他再次咆哮，一腳將面前盛滿馬奶酒的銀碗踢翻，渾濁的酒液潑灑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污跡。“一百個最好的兒郎！連個響箭都沒發(fā)出來！就死在那個鳥不拉屎的破口子？！”他像一頭受傷的困獸，在帳內(nèi)焦躁地踱步，沉重的腳步踏得地面微微震動。幾個千夫長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

“將軍！”先前那名較為謹慎的千夫長豁然起身，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惶，“巴圖爾他們死得太怪！強弩破甲？雷火焚身？這絕不是胤狗尋常邊軍的本事！定是那支傳言中的‘新軍’！他們…他們真敢鉆落鷹峽！而且…而且他們手里的家伙，邪門得很！”

“新軍？”阿速吉猛地停步，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嘴角咧出一個兇狠卻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弧度，“就憑胤狗那群軟腳蝦，練幾個月就能殺我百戰(zhàn)精銳？笑話！”他嘴上強硬，但斥候描述的那些“被無形巨錘砸碎頭顱”、“炸得四分五裂”的尸體慘狀，如同鬼影在他腦海中盤旋不去。未知帶來的壓力，比明刀明槍更令人窒息。

“不管是不是新軍！”阿速吉猛地一拍鋪著虎皮的桌案，震得上面鑲嵌的寶石叮當作響，“傳令！落鷹峽出口方圓三十里，不，五十里！所有能藏人的山溝、樹林，給我用馬蹄子犁一遍！派雙倍，不，三倍的游騎！白天黑夜輪著來！見著活物，不管人畜，格殺勿論！再令后營，把鹿砦拒馬給老子加厚三層！弓弩手全部上墻！夜不收（哨探）十二時辰輪值！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不怕死的鬼敢來摸老虎屁股！”

他聲嘶力竭地下達著命令，試圖用絕對的兵力和防御來驅(qū)散心頭那絲不祥的陰影。然而，那根名為“落鷹峽全殲”的毒刺，已經(jīng)深深扎入。胤人…似乎真的不一樣了？一絲疑慮，如同冰原下的暗流，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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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千里之外，京師，紫宸殿。**

殿內(nèi)暖意融融，金獸吐出的龍涎香氤氳繚繞，卻壓不住一股無形的暗流洶涌。龍椅之上，年輕的皇帝趙琰面沉如水，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紫檀扶手，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他面前的御案上，攤著兩份截然不同的奏報。

一份來自兵部轉(zhuǎn)呈的薊遼總督八百里加急，字跡潦草，力透紙背：“…北狄阿速吉部主力猛攻野狐嶺！楊一清部死傷慘重，退守烽燧堡！糧道斷絕！箭矢將罄！懇請陛下速發(fā)援兵糧草！遲則…野狐嶺危矣！邊關(guān)危矣！”

另一份，則來自司禮監(jiān)掌印、提督東廠太監(jiān)劉瑾。字跡工整圓潤，用的是最上等的灑金宣紙，語氣卻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從容：“…奴婢仰賴陛下天威，夙夜憂勤，于北狄軍中密布眼線。今探得確切消息：所謂北狄主力攻野狐嶺，實乃阿速吉虛張聲勢，其部精銳已暗中他調(diào)。楊一清畏敵怯戰(zhàn)，夸大敵情，意在推諉敗責(zé)，并妄圖索要更多糧餉，其心叵測！奴婢已嚴令薊州衛(wèi)指揮使周奎，務(wù)必詳查軍情，不得妄動，以免中敵調(diào)虎離山之計。邊關(guān)雖有小釁，然大局穩(wěn)固，陛下圣心無憂…”

兩份奏報，如同冰火兩極，將朝堂撕裂成兩個世界。

“劉瑾！”戶部尚書李巖須發(fā)皆張，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跨出班列，聲音因激憤而顫抖，“楊總督乃國之干城，血戰(zhàn)邊關(guān)，身陷重圍！其奏報字字泣血！你…你竟敢污蔑忠良，扣壓軍情，斷絕糧草！你…你這是要斷送野狐嶺！斷送我大胤北疆門戶嗎？！”

“李大人此言差矣！”劉瑾眼皮都沒抬一下，拂塵輕掃，聲音尖細平緩，卻帶著千鈞之力，“咱家侍奉三朝，一顆忠心天日可表！邊關(guān)軍情，瞬息萬變，豈能只聽一面之詞？楊一清擁兵自重，貪功冒進，以致?lián)p兵折將，如今又夸大敵情，其罪難逃！咱家令周奎詳查，正是為陛下分憂，為社稷負責(zé)！倒是李大人，”他話鋒一轉(zhuǎn)，陰冷的目光掃向李巖，“你如此急切地為楊一清開脫，莫非…你戶部撥出的糧餉，與他有甚不清不楚的勾連？”

“你…血口噴人！”李巖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劉瑾，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殿內(nèi)一片死寂。內(nèi)閣首輔張廷玉閉目垂首，仿佛入定，緊抿的嘴唇卻泄露著凝重。勛貴們眼神閃爍，無人敢輕易表態(tài)。誰都清楚，劉瑾這番顛倒黑白的奏報，以及他對周奎的“嚴令”，就是一道無形的枷鎖，死死鎖住了野狐嶺的咽喉！他是在用楊一清和數(shù)千邊軍的血，向皇帝示威，向朝堂宣告：這帝國的血脈命脈，依舊牢牢攥在他九千歲的手中！沒有他的“風(fēng)聲”，一粒米，一支箭，都休想送到野狐嶺！

趙琰的目光緩緩掃過殿下群臣，最后落在劉瑾那張保養(yǎng)得宜、此刻卻透著陰鷙與得意的臉上。他敲擊扶手的指尖猛地一頓！一股冰冷的、幾乎要將骨髓都凍結(jié)的殺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巖漿，在他胸腔深處瘋狂翻涌、積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堅硬的紫檀木扶手在他掌心無聲地呻吟，幾道細微的裂痕悄然蔓延。他幾乎要控制不住，想立刻抽出天子劍，將眼前這個禍國巨奸斬于殿上！

然而，就在這沸騰的殺意即將沖破理智堤壩的瞬間，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提示音，在他意識深處驟然響起：

**【警告！國運值過低（-58）！強制殺戮重要歷史節(jié)點人物（劉瑾），將引發(fā)不可預(yù)測連鎖崩壞！歷史修正力反噬風(fēng)險：98%！強烈建議宿主采取系統(tǒng)認可策略！】**

冰冷的機械音如同兜頭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那沸騰的殺意火焰，只留下刺骨的寒意和深深的無力感。趙琰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緊握的手指緩緩松開，那幾道裂痕被寬大的龍袍袖口悄然遮掩。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臉上竟慢慢浮現(xiàn)出一絲幾乎可以稱得上溫和的笑意。

“大伴所言，也不無道理。”趙琰的聲音平靜得出奇，聽不出絲毫波瀾，“邊關(guān)軍情，確需詳查。楊卿…或有冒進之嫌。然，野狐嶺終是門戶重地，不可輕忽?！彼D了頓，目光轉(zhuǎn)向一直沉默的張廷玉，“張閣老，依你之見，當如何？”

張廷玉緩緩睜開眼，渾濁的老眼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实鄣姆磻?yīng)…太平靜了！平靜得反常！這絕非是懦弱或妥協(xié)！他心中念頭電轉(zhuǎn)，躬身道：“陛下圣明。老臣以為，劉公公謹慎持重，是為老成謀國。然李尚書之憂，亦非空穴來風(fēng)。為萬全計，可令宣府、大同兩鎮(zhèn)，各抽調(diào)五千精兵，向野狐嶺方向徐徐壓進，以為疑兵，震懾北狄。同時，嚴令周奎，務(wù)必在十日內(nèi)，將野狐嶺真實軍情，八百里加急呈報御前！若再有延誤虛報，定斬不饒！在此期間，糧秣轉(zhuǎn)運…仍需劉公公麾下得力之人，嚴加督促，確保邊軍無后顧之憂?！?

老狐貍！一番話，滴水不漏。既給了劉瑾面子（“謹慎持重”、“老成謀國”），認可了他對周奎的指令，又埋下了釘子（十日期限、嚴懲不貸），還順帶把糧秣督運這個燙手山芋，又牢牢按回了劉瑾手里（“仍需劉公公麾下得力之人”）。至于宣府、大同的“疑兵”，不過是給朝野一個交代的幌子，誰都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

劉瑾眼中掠過一絲得色，尖聲道：“張閣老老臣謀國，所言甚是！奴婢遵旨，定當嚴加督促，絕不讓陛下憂心！”他心中冷笑，十日？野狐嶺的楊一清，能撐過三天就算他命硬！到時候，死無對證，楊一清畏敵怯戰(zhàn)、虛報軍情的罪名就坐實了！周奎那邊，自有辦法應(yīng)付。

“準奏?！壁w琰淡淡吐出兩個字，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殺意只是錯覺?！叭魺o他事，退朝吧?！?

“陛下！”劉瑾突然提高聲調(diào)，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躬身道，“奴婢尚有一份‘賀禮’，懇請陛下移步殿外一觀！”

“哦？”趙琰眉梢微挑，心中警鈴大作。這老閹狗，又要耍什么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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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紫宸殿外，寬闊的漢白玉廣場上。

寒風(fēng)凜冽，吹得旌旗獵獵作響。數(shù)百名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東廠番子，神情肅殺，如同冰冷的鐵樁，拱衛(wèi)著一輛覆蓋著厚重黑布的巨大囚車。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即使隔著老遠，也撲面而來，沖散了龍涎香的余韻。

劉瑾當先引路，臉上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激動與恭敬。他走到囚車前，對著趙琰深深一躬，聲音帶著幾分夸張的顫抖：“陛下洪福齊天！天佑大胤！奴婢安插在北狄王庭的死間，歷經(jīng)九死一生，終建奇功！于亂軍之中，斬下那犯我疆土、屠戮我子民的北狄偽王——阿速吉之首級！特獻于陛下御前！以此賊酋之血，祭奠我邊關(guān)陣亡將士之英靈！揚我大胤國威！”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揮手！

兩名力士用力扯下厚重的黑布！

“嘩啦——”

囚籠內(nèi)，一顆須發(fā)虬結(jié)、怒目圓睜、膚色黝黑粗糙的頭顱赫然呈現(xiàn)！脖頸斷口處血肉模糊，凝固的暗紅血跡觸目驚心。那頭顱被高高架在一根粗木樁上，猙獰的面孔正對著龍椅的方向，死不瞑目的雙眼中似乎還殘留著暴戾與驚愕。

“嘶——！”

廣場上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無論是隨駕的文武官員，還是守衛(wèi)的禁軍士兵，都被這血腥駭人的一幕震得頭皮發(fā)麻！北狄前鋒主將阿速吉？那個兇名赫赫，讓邊關(guān)軍民聞之色變的“屠夫”？竟然…被斬首了？！還送到了御前？！

短暫的死寂后，狂喜如同野火般在部分官員眼中燃起！尤其是那些不明就里、或本就依附劉瑾的官員。

“天佑大胤！陛下神威！”有人激動地高呼起來。

“九千歲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此乃不世奇功??！”

“阿速吉伏誅！北狄前鋒群龍無首！野狐嶺之圍自解！邊關(guān)有救了！”

頌揚聲浪一時此起彼伏，仿佛剛才殿內(nèi)關(guān)于野狐嶺危局的爭論從未發(fā)生。劉瑾微微垂首，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陰冷笑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用一顆血淋淋的“王級”首級，徹底攪亂朝局，轉(zhuǎn)移視線，將他斷絕糧草、陷害忠良的滔天罪行，瞬間轉(zhuǎn)化為“運籌帷幄、陣斬敵酋”的不世奇功！更能在皇帝和天下人心中，再次樹立他東廠無孔不入、手段通天的恐怖形象！楊一清？野狐嶺？在這顆“阿速吉”的頭顱面前，誰還會在意？

“陛下！”兵部一個侍郎激動地出列，“阿速吉既死，北狄前鋒必亂！臣請陛下即刻下旨，命楊一清總督抓住戰(zhàn)機，主動出擊，痛殲殘敵！一舉蕩平野狐嶺之患！”

“臣附議！”

“臣附議！”

附和之聲頓起。劉瑾心中更是冷笑連連。出擊？好??！正愁沒機會讓楊一清和他的殘兵死得更快更干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