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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衡沒有立刻回答。他像著了魔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礦坑周圍逡巡，時而蹲下敲打裸露的巖層，時而用隨身攜帶的小鐵錘砸下幾塊樣本，放在耳邊聽敲擊的回音，甚至不顧骯臟，趴在地上，用放大鏡一寸寸地觀察巖壁的紋理和走向。寒風(fēng)卷起他單薄的衣袍，凍得他嘴唇發(fā)紫，他卻渾然不覺，全身心都沉浸在眼前的“頑石”之中。

李巖帶來的幾個心腹護衛(wèi)和幾名被秘密征召來、穿著破舊襖子的老礦工，面面相覷，不敢打擾，只能緊張地注視著那個在寒風(fēng)中專注得近乎瘋魔的年輕身影。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在鉛灰色的云層后向西滑落，山坳里的光線迅速昏暗下來。墨衡的腳步越來越快，臉上的神色也越發(fā)凝重。他檢查了幾乎每一個廢棄的礦洞入口，敲打了數(shù)十處巖壁樣本，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有價值的富礦跡象。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漸漸漫上心頭，甚至比凜冽的寒風(fēng)更刺骨。難道陛下拼死爭來的這條路…竟是條死胡同？

就在李巖的心幾乎要沉到谷底，準(zhǔn)備開口勸墨衡先回皇莊從長計議時，墨衡的腳步停在了一處最不起眼的、幾乎被坍塌土石完全掩埋的礦洞側(cè)后方。這里背風(fēng)，積雪相對淺薄，裸露的巖壁呈現(xiàn)出一種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暗沉色澤，夾雜著一些細碎的、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顆粒。

墨衡的眼睛猛地一亮！他幾乎是撲了過去，用凍得通紅的手奮力扒開表層的浮土和碎石。下面露出的巖層，呈現(xiàn)出一種致密的深灰色，敲擊聲沉悶而堅實。他毫不猶豫地舉起小鐵錘，用盡全力砸向巖壁！

“鏘——！”

一聲清脆得異乎尋常的金石交擊聲驟然響起，在寂靜的山坳里格外刺耳！火星四濺！

所有人都被這聲音驚得一愣。墨衡更是渾身一震，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他顧不上虎口被震裂的疼痛，飛快地抓起幾塊崩落的碎石，湊到放大鏡下仔細觀看。只見那碎石斷口處，不再是劣礦的疏松多孔，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致密的、帶著隱隱金屬光澤的銀灰色！更關(guān)鍵的是，其中夾雜著一些極其細微的、閃爍著亮銀光澤的顆粒！

“找到了！是它！就是它！” 墨衡猛地站起身，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舉著手中那塊不起眼的碎石，對著李巖和眾人狂喜地大喊，“這不是普通的黑石礦！這是伴生銀鉛的富鐵礦！質(zhì)地堅硬！含鐵量極高！雜質(zhì)少！老天爺！這礦脈深處…定有富礦！前朝那些蠢貨只挖了淺層劣礦就放棄了！寶藏…寶藏就埋在他們腳底下！”

李巖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幾步搶上前，接過墨衡手中那塊沉甸甸的礦石。入手冰涼堅硬，那斷口處奇異的金屬光澤和墨衡眼中燃燒的火焰，瞬間點燃了他心中的希望！“當(dāng)真？墨待詔，此話當(dāng)真？此礦可用？！”

“可用！太可用了！” 墨衡興奮地揮舞著手臂，凍僵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潮紅，“這種礦石，只要用焦炭！建高爐！提高爐溫！我有把握煉出比工部將作監(jiān)好十倍的精鐵！韌性足！硬度夠！打造犁鏵，削鐵如泥！”

“好！好！天佑陛下！天佑大胤！” 李巖激動得眼眶發(fā)熱，連日來的沉重壓力仿佛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他猛地轉(zhuǎn)身，對著身后同樣被這峰回路轉(zhuǎn)驚得目瞪口呆的護衛(wèi)和老礦工，斬釘截鐵地下令：“立即封鎖整個礦坑！方圓五里，劃為禁區(qū)！調(diào)集刻靠人手，以修繕皇陵采石為名，在此搭建工棚！秘密開鑿探洞！所需工具、焦炭、糧秣，本官三日內(nèi)必到！記??！今日之事，所見所聞，爛在肚子里！若走漏半點風(fēng)聲…” 他眼中寒光一閃，“格殺勿論！”

“是！大人！” 護衛(wèi)們齊聲應(yīng)諾，殺氣騰騰。幾個老礦工更是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他們大半輩子與礦為伍，自然知道發(fā)現(xiàn)富礦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活路！意味著重賞！更意味著能參與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們紛紛跪倒在地，賭咒發(fā)誓絕不泄密。

墨衡依舊沉浸在巨大的興奮中，他蹲回那處巖壁，如同撫摸情人的肌膚般，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深灰色的礦脈路頭，腦中飛速閃過高爐的結(jié)構(gòu)圖、鼓風(fēng)機的改造方案、耐火磚的燒制工藝…無數(shù)構(gòu)想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他胸中奔涌。有了好鐵，他的鐵犁，就不再是紙上談兵！陛下…陛下有救了！

然而，就在這希望之火熊熊燃起之時，一個護衛(wèi)隊長臉色凝重地快步走到李巖身邊，低聲稟報：“大人，我們的人在外圍警戒時，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幾處可疑的腳??！很新！像是…像是有人剛在附近窺探過！雪地上的痕跡雖然被刻意掩蓋過，但逃不過弟兄們的眼睛！”

李巖臉上的喜色瞬間凝固，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么快？張廷玉的爪牙，竟然已經(jīng)嗅到了風(fēng)聲？這荒山野嶺…他們是如何找到這里的？！

墨衡也聽到了稟報，臉上的興奮瞬間褪去，染上了一層寒霜。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別著的那柄墨家特制的、用來防身的精鋼短匕，冰冷的觸感讓他發(fā)熱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環(huán)顧四周荒涼死寂的群山，那黑黢黢的礦洞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遠處的枯樹在暮色中投下猙獰的暗影。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殺機，仿佛正從四面八方悄然圍攏過來。

“李大人…” 墨衡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看來，這礦坑里…不止有石頭寶藏，還有…等著吃人的豺狼！”

李巖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昏暗的山坳，手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上?！澳t說得對。從此刻起，這里就是戰(zhàn)場！煉鐵如鑄劍，開礦如拔牙！每一步，都得見血！”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果斷下令：“加派雙倍暗哨！所有進出人員，嚴(yán)加盤查！探礦進度，再加快一倍！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寒風(fēng)呼嘯著掠過礦坑，卷起地上的雪粉和礦渣，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如同亡魂的低語。暮色四合，將這片剛剛?cè)计鹣Ｍ耐恋?，迅速籠罩在一片危機四伏的黑暗之中。墨衡蹲下身，再次撿起一塊礦石，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礦石棱角刺痛了他的手掌，卻也讓他的眼神更加堅定、銳利，如同即將淬火的精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