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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記憶里，家里的掛鐘永遠比別人家走得慢。當其他孩子在父親肩頭嬉鬧時，我只能數(shù)著墻上日歷上被黑筆圈住的日期——那是父親上次回家的日子。

媽媽總說爸爸在很遠的地方抓壞人，但我的床頭照片卻永遠停留在三歲那年。照片里穿警服的男人將我舉過頭頂，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可隨著年月流逝，那張笑臉在我記憶里逐漸模糊成一個輪廓。每當我問起爸爸什么時候回家，媽媽就會摸著我的頭說：“等案子結(jié)束就回來?！?

上小學(xué)后，我開始在作文里反復(fù)描寫“我的爸爸”。別的同學(xué)筆下的父親會輔導(dǎo)作業(yè)、陪著放風(fēng)箏，而我的作文永遠只有一句話：“我的爸爸是警察，他的警號是?！崩蠋熡眉t筆批注“內(nèi)容空洞”，我卻固執(zhí)地把作業(yè)本鎖進抽屜——因為那個數(shù)字，是每次爸爸打電話時，我隔著聽筒都能聽見他警服上金屬牌碰撞的聲音。

五年級那年冬天，我終于盼來了父親的承諾。他在電話里說會陪我過十歲生日，我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倒數(shù)，甚至在草稿本上畫滿了全家吃蛋糕的圖畫。生日當天，我穿著新校服在客廳坐到深夜，蛋糕上的奶油都塌了，玄關(guān)處始終沒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第二天清晨，我在餐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包裝簡陋的禮物盒，里面是一枚印著警徽的徽章，卡片上歪歪扭扭寫著：“下次一定?！?

初中時的家長會，我總是獨自坐在教室角落?？粗瑢W(xué)們的父母翻看試卷、和老師交談，我就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有次班主任試探著問：“小默，你爸爸最近還忙嗎？”我強撐著笑：“他在破大案呢。”可當放學(xué)路過辦公室，卻聽見老師們的嘆息：“聽說陳隊長已經(jīng)三個月沒回家了，孩子正是需要父親的時候……”

那天我冒雨跑回家，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推開門，家里空無一人，只有冰箱上貼著張便簽：“小默，牛奶在微波爐里熱兩分鐘?！獘寢尅蔽叶自谛P(guān)處，突然哭得停不下來。雨水混著淚水流進嘴里，咸澀得讓人窒息。

直到2013年7月12日深夜，我被客廳的動靜驚醒。透過門縫，我看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爸爸的胡子長得蓋住了下巴，警服袖口沾著泥漬，卻站得筆直，像棵挺拔的青松。他和媽媽低聲交談，隱約聽見“毒窩”“最后一次”這些字眼。我屏住呼吸，突然發(fā)現(xiàn)他左手臂纏著繃帶，暗紅的血跡正從紗布滲出來。

媽媽的聲音帶著哭腔：“不能推掉嗎？”爸爸沉默許久，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總得有人去?！彼D(zhuǎn)身走向我的房間，我慌忙躺回床上，裝出熟睡的樣子。黑暗中，有人輕輕坐在床邊，熟悉的煙草味混著消毒水的氣息籠罩過來。一只手試探著碰了碰我的臉頰，又迅速縮回去。

“小默，爸爸要去抓壞人，可能要很久才能回來?！彼穆曇艉茌p，像是怕吵醒我，“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我死死咬住嘴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痕跡，生怕一開口就暴露自己醒著。

三天后的新聞徹底擊碎了我的幻想。電視畫面里，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支離破碎，警戒線外的媽媽癱倒在地，而我站在原地，看著屏幕上“警號”的字樣，突然想起小時候總愛用蠟筆在紙上反復(fù)描摹這串數(shù)字。原來爸爸不是食言，他只是永遠停在了“下次”。

葬禮結(jié)束后，我偷偷翻出爸爸的舊警服。警號牌邊緣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這幾個數(shù)字卻依然清晰。我把臉埋進布料，試圖尋找殘留的溫度，卻只聞到淡淡的洗衣粉味——那是媽媽無數(shù)次清洗留下的痕跡。

十二年后的夏天，當我在局長辦公室接過嶄新的警號牌時，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我恍惚回到了那個深夜。局長說這是傳承，可我知道，這是命運的接力?；丶液?，媽媽翻開的舊相冊揭開了另一個真相，但這已經(jīng)不再重要。因為那個用生命守護正義的男人，早已把警徽的重量，刻進了我的骨血里。

深夜，我將新舊警號并排擺在書桌上。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亮了兩串相同的數(shù)字。風(fēng)從紗窗縫隙鉆進來，輕輕翻動著爸爸留下的那張卡片，“下次一定”四個字在光影中明明滅滅，仿佛在訴說著未竟的承諾。我知道，有些告別雖然漫長，但正義的接力永遠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