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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油味依舊頑固地盤踞著,但混雜了消毒水的刺鼻和一絲殘留的、屬于食物的溫潤香氣。凌亂堆放的零件、沾著油污的工具、墻上滴滴答答的掛鐘、角落里發(fā)出嗡鳴的老舊冰箱……一切都和她沉睡前一樣,又仿佛隔了千年萬年。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蓋著的、明顯不屬于她的薄被上,又緩緩移向自己穿著的那件寬大的、印著某個模糊卡通圖案的t恤(顯然是鹿玖或蘇青的),最后,停留在自己插著留置針、被鹿玖一直小心握著的手上。
那纖細蒼白的手腕上,醫(yī)用膠布固定著細細的針管,連接著旁邊架子上一袋幾乎見底的營養(yǎng)液?,F(xiàn)代醫(yī)療的痕跡如此鮮明地烙印在她這位古代帝王的身上。
一絲極其復雜的神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波紋,在她那雙剛剛恢復些許清明的鳳眸深處掠過。有困惑,有審視,有對這脆弱現(xiàn)狀的本能不悅,更深處,或許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份“僭越”照顧的茫然。
她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摩擦聲,如同砂紙刮過枯木。
“朕…”聲音微弱干澀,帶著久未開口的滯澀感,但那個字吐出來,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驅(qū)散了病房般的脆弱感,將這彌漫著機油和粥香的空間,重新拉回了“磐石”的領(lǐng)域。
鹿玖和蘇青博士幾乎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鹿玖連忙道:“陛下,您別急,剛醒,少說話!您…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特別難受?”他問得急切,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
李如玉沒有立刻回答,她閉上眼,似乎是在極其內(nèi)斂地感知著自己身體內(nèi)部的情況。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安靜的陰影。幾秒鐘后,她重新睜開眼,那雙鳳眸雖然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但內(nèi)里的光芒卻開始凝聚,如同沉睡的火山開始蘇醒。
“冷…”她極其清晰地吐出一個字,聲音雖弱,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陳述,“深入骨髓…如附蛆骨?!彼郎蚀_地描述著那寒毒的感受,目光掃過蘇青博士,“蘇卿…此‘寒毒’…何物?”
蘇青博士精神一振,立刻進入?yún)R報狀態(tài),推了推眼鏡,語速加快:“陛下!您中的是一種極其詭異的低溫毒素!來源不明,現(xiàn)代醫(yī)學數(shù)據(jù)庫里沒有完全匹配的記錄!它像活物一樣持續(xù)吸收熱量,抑制臟器功能和神經(jīng)活性!玲瓏分析了十七種中和方案,但缺乏核心樣本參數(shù)……”他滔滔不絕地開始用他能理解的語言解釋那未知的寒毒,夾雜著“能量場”、“熱力學失衡”、“神經(jīng)抑制因子”等詞匯。
鹿玖在旁邊聽得半懂不懂,但他敏銳地捕捉到李如玉微微蹙起的眉頭——那不僅是因為身體的痛苦,顯然還有對蘇青博士這一大串“天書”的本能排斥。他趕緊打斷蘇青:“博士!陛下剛醒,需要靜養(yǎng)!這些回頭慢慢說!”
蘇青博士這才反應過來,訕訕地住了口:“啊…對,對,陛下您先休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去把玲瓏監(jiān)測的數(shù)據(jù)調(diào)出來給您看…呃,或者等您精神好點…”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李如玉的目光從蘇青身上移開,重新落回鹿玖臉上,那眼神里的審視意味更濃了。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積攢力氣,然后,用她那依舊虛弱卻帶著一絲穿透力的聲音問道:
“鹿玖…”
“臣在!”鹿玖立刻應聲,身體繃得筆直。
“…朕睡了多久?”
“…三日三夜?!甭咕恋穆曇舻统料氯?,帶著后怕。
“…此地…為何?”她的目光掃過周圍,顯然對“行宮”變成了這副模樣(病床、點滴、消毒水)感到不悅。
“…是…是‘磐石維修’,”鹿玖連忙解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堅持,“陛下,醫(yī)院…那些‘太醫(yī)’說他們沒辦法,只能靠您自己…臣…臣就把您接回來了!這里…這里有您熟悉的味道!有老王叔的烤紅薯香!臣…臣覺得您在這里能好起來!”他越說越激動,眼圈又有點發(fā)紅。
李如玉靜靜地聽著,目光在鹿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凌亂的胡茬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旁邊一臉關(guān)切緊張的蘇青博士,以及這凌亂卻熟悉的“行宮”。那深入骨髓的寒冷依舊折磨著她,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似乎正從那碗溫熱的粥,從眼前兩張憔悴卻忠誠的臉上,悄然滲透進來,試圖融化那堅冰。
她沒有對鹿玖擅自將她從“太醫(yī)院”接回的行為做出評價,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幅度小得幾乎看不見。然后,她重新閉上眼,似乎剛才這一番對話已耗盡了剛恢復的些許力氣,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安靜的陰影,但那緊蹙的眉心,似乎比之前舒展了一分。
“守…”一個微不可聞的字從她唇間逸出,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絲…疲憊的依賴。
鹿玖和蘇青博士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陛下!”兩人異口同聲,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鹿玖重新坐回那張吱呀作響的折疊椅,小心翼翼地再次握住了李如玉那只依舊冰冷、卻不再完全僵硬的手,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只有絕望的祈禱,更多了一份守護的篤定。
蘇青博士則輕手輕腳地走到工作臺前,拿起平板,看著上面跳動的生命體征數(shù)據(jù)——心率似乎微微提升了一點點,血氧飽和度也穩(wěn)定在了一個略好的數(shù)值。他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壓在心口三天三夜的那塊巨石,終于松動了一絲縫隙。
窗外,城市的聲音隱隱傳來。卷閘門內(nèi),“磐石維修”里,機油味、殘留的粥香、消毒水的氣息依舊混雜著。時間依舊緩慢粘稠,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絕望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希望的、小心翼翼的守護。深埋于冰海之下的磐石,終于開始了它緩慢而堅定的復蘇。而圍繞著它的生活,那些房租、維修單、柴米油鹽的現(xiàn)實壓力,并未消失,只是暫時被這份蘇醒的喜悅所掩蓋,等待著這位蘇醒的女帝,在恢復力量后,用她的方式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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