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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剎住了嘴，頓了一下，心想這李啊許的真是容易弄混，嘴上若無其事地接上之前的話題：“而且，雖然【青風(fēng)使】不能在懸流里行動，但我服過洛神木桃后卻能在蜃境行動自如。意即鮫人們雖不能入侵洛神宮，洛神宮卻顯然對蜃境有著自如的掌控。”

轉(zhuǎn)頭認(rèn)真道：“總之，在我看來，洛神宮就是這樣一方獨立之靈境，魚嗣誠找不到它，也不知它在何處，因而引入了蜃境，用了很多年月，才通過蜃境尋到了懸流，算是在空間上確定了它的位置。它沒有可供進(jìn)入的空隙，甚至除了行經(jīng)蜃境外，沒有其他方法能夠接近它……”

他提起筆來，沾了沾已經(jīng)很薄的墨，在紙上勾畫出一個大圓包著一個小圓：“如果蜃境是神京城，那么洛神宮就是東宮?！?

李西洲再次拍了拍手，做他知道“東宮”是什么的鼓勵，淡聲道：“那么現(xiàn)在的問題是不是，雖然東宮太子對你青睞有加，但你卻進(jìn)不去神京城?！?

裴液沉默片刻，輕嘆一聲：“是的。”

正如大唐的東宮，是離不開神京城的。

他和那道懸流中的淡影短暫地邂逅，離開后已無法重會。

擺在他面前的問題和魚嗣誠不同，他進(jìn)不去的是蜃境?？v然已打過幾次交道，但那個世界其實每次都只是短暫地對他敞開門戶，從來沒有真正接納他。

洛神木桃雖然能令他在其中行動自如，但大概也沒有令他進(jìn)出的能力，因為《洛川尋渡》中說界標(biāo)才是唯一的橋梁。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洛微憂也沒有賦予令他永遠(yuǎn)腕帶鱗花的能力，因為洛神宮是遙遠(yuǎn)縹緲的，它不令魚嗣誠進(jìn)去，自然也不令他進(jìn)去。

它有時會和凡塵之人稍作邂逅，但留下的必須是轉(zhuǎn)瞬即干的痕跡。

很早以前裴液就意識到這點，潛入魚嗣誠宅邸時他偷取了一些鮫珠粉，但幾息后就被迫服下，而除此之外，他沒有別的進(jìn)入其中的辦法。

仙人臺有一具【青風(fēng)使】的尸骨，它腕上也烙印著界標(biāo)的痕跡，但上面唯一提供的線索只是那片小小的扇形。

洛神宮的界標(biāo)是洛神木桃，蜃境的界標(biāo)是什么呢？

不依賴蜃城的手段，他就無法接觸這片境界嗎？

對著書聊了一整個午后，將這傳說中的世界解析得頭頭是道，回過神來竟依然是遙遠(yuǎn)得不可觸及。未知而無路，無所憾也；已知而無路，未免令人悵然。

“《洛川尋渡》中確實沒有寫，我翻了兩遍?！崩钗髦薹趾仙狭俗詈笠豁?，“我想，大概是有緣由的。《洛川》本身對侵入靈境并不熱衷，他們追求的是被靈境接納、追躡洛神的背影——前面你說過了，這是完全不同的。而郭氏認(rèn)為，帶著目的去按圖索驥地尋找界標(biāo)，恰恰是最不可能找到的。”

“哦？”

“《洛川》對靈境是帶有虔誠的，他們認(rèn)為本來就不是每個人都能見到靈境，不合適的人汲汲求索，最終只能是‘遂迷，不復(fù)得路’?！崩钗髦蘧徛暤?，“江淹困厄于渭水之上，柳公志短于京洛之間……《洛川》說，‘途窮夢遠(yuǎn)而見靈’，大約如是?！?

這話最令裴少俠皺眉，他輕嘆一聲：“有這么玄乎嗎……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洛川尋渡》中本來是有的，只是郭侑記憶被做了手腳?！?

“有可能吧，畢竟我沒有修為，也不敢下什么判斷?！崩钗髦薜暤馈?

“……”

裴液提劍站起身來，打算出殿逛逛，搜求一下可能存在的痕跡，那具【青風(fēng)使】的尸骨生前曾在這座宮城完成一件動蕩神京的大事，作為曾經(jīng)在蜃境中來去自如之人，追覓他的過去也許能有所啟發(fā)。

“不過你也不必為此太苦惱。”李西洲道，“我們是為了阻攔魚嗣誠，拿到戰(zhàn)勝他的方法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還有延后的空間。”

“嗯?！?

“《洛川尋渡》一直在追尋洛神，但唯獨它的撰寫者們從未真正接近這個名字，關(guān)于洛神宮中究竟有什么，我無法從這里確認(rèn)答案，而那正是魚嗣誠他們誓必取得的?！卑察o了一會兒，李西洲輕聲道，“但無論是什么，那都是我要拿到的東西，我相信母親只把它留給了我。我也在嘗試我的取得它的方法，我不確定它是否正確，但至少在那之前，絕不能令雍魚二姓取去。”

這倒是從前沒有說過的話，裴液瞧了她一眼：“好。”

轉(zhuǎn)身要離開時，卻又被叫住：“不對，你且等等?！?

“嗯？”裴液回過頭來，女子正眉頭微蹙地打量著他的肩頸。

“明日該私宴了，你多久沒修面剪發(fā)了?！?

“……啊？”

“進(jìn)京后一次沒有吧。去找個地方把頭面修修，弄干凈整齊些?！?

裴液微怔中還沒說話，旁邊如同睡著的屈忻忽然抬起了頭，平淡道：“我來?！?

“……”

裴液本來頗不好意思，但不用出宮確實方便，而且少女的手法實在不錯，大概是剔筋割肉訓(xùn)練出來的精準(zhǔn)，涼涼的手指輕壓薄刃從后頸劃過時總令他脊柱滴溜溜一顫。

只是裴液莫名覺得她好像對剪下來的頭發(fā)比對尚長在頭上的更珍重。

不過無論怎么說，沒有收費的小藥君理發(fā)梳頭還是令少年頗為受用，他真誠地道了謝，朱鏡殿相處的這幾日令他對少女頗為改觀。

裴液走出朱鏡殿來，天色沒那么亮了，但離太陽墜下去還有一段時間，他先壓著劍在朱池欄桿上趴了一會兒。

天候清寒，池?zé)o鳥跡，他盯了冰面一會兒，眉頭微微皺著，半晌又輕嘆一聲。

然后直起身來，提劍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