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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qiáng)弩破空聲驚起寒鴉。蘇定方的陌刀劈斷第一波箭雨時，瞥見對岸有士兵抱著凍斃的同伴痛哭，哭聲混著遼水冰裂聲，竟似一曲送葬的《薤露》。這一戰(zhàn)從辰時殺至申時，當(dāng)最后一支弩箭耗盡，高句麗人終于退兵——他們不知道，這支斷后的千人隊，竟用血肉之軀為十萬大軍爭取了半日先機(jī)。

渡遼之后，糧草耗盡的慘狀更甚。蘇定方在路邊撿到半塊硬餅，餅上還沾著草根，卻聽見前方傳來\"人相食\"的傳聞。他偷偷將餅掰成碎末，混著雪水分給傷兵，自己卻啃食樹皮，直到滿口溢血。行至醫(yī)巫閭山時，軍中已出現(xiàn)逃兵，他奉命追擊時，卻在山坳里發(fā)現(xiàn)一群餓得發(fā)昏的少年，懷里抱著陣亡兄長的鎧甲，正用匕首割取皮甲上的牛皮充饑。

\"校尉大人，\"最年長的少年舉起帶血的牛皮，\"這是阿兄的明光鎧......他說打完仗就回家娶親......\"蘇定方別過臉去，不敢看少年眼中的火光——那本該是希望，此刻卻成了絕望的灰燼。他解下腰間的水囊，放在少年腳邊，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傳來啜泣，卻終究沒有回頭。

這一路西撤，三十萬大軍竟折損二十余萬。當(dāng)殘軍退回涿郡時，城墻下的荒草已沒過馬腹，城門上的\"隋\"字大旗破破爛爛，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竟似一塊招魂幡。蘇定方望著城樓上垂頭喪氣的守軍，忽然想起出征前百姓\"迎王師\"的盛景，如今卻只剩\"千里無煙，狐兔夜嚎\"。

（時間跳轉(zhuǎn)三十載）

貞觀十九年，李世民親征高句麗，行至遼東城下時，命人停駐祭旗。老將尉遲恭捧著酒壇，望著漫山遍野的白骨感嘆：\"此皆隋時遺骨也。\"太宗皇帝身著素服，親自用金爵斟酒，潑在亂葬崗上：\"朕今日為父老雪恥，亦為忠魂安魄。\"

當(dāng)軍士們收斂骸骨時，發(fā)現(xiàn)一具明光鎧殘片上，竟用刀刻著\"蘇\"字。消息傳到中軍帳，李世民忽然想起年輕時見過的那位冷面校尉——那時他隨李淵入長安，曾在城頭見過一人一騎，銀槍上挑著突厥可汗的首級，身后跟著一群衣不蔽體卻戰(zhàn)意猶存的隋軍殘兵。

\"傳旨，\"他望著遼水方向，\"將這些骸骨悉數(shù)以軍禮安葬，立'忠烈祠'，春秋享祭。\"言罷，從袖中取出一卷舊書，正是當(dāng)年蘇定方在涿郡城門題的《吊古戰(zhàn)場文》殘稿，\"蒼蒼蒸民，誰無父母......\"字跡雖已模糊，卻仍透著股鐵血蒼涼。

夜風(fēng)掠過遼東古戰(zhàn)場，吹起新立的墓碑。那些曾在雪地里啃樹皮的少年，那些用陌刀劈開箭雨的勇士，終于在三十年后等來了一場遲到的葬禮。而此時的蘇定方，正隨太宗皇帝站在安市城上，銀槍在陽光下劃出冷冽弧光——他知道，屬于真正的盛唐鐵騎的時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