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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帝看著徐云道:“你不必如此鄭重。今日宣你來不是朝堂奏對(duì),不必拘謹(jǐn)。近日朝中有些于你不甚好的言語,你也不必過于掛懷。天下事,有許多是朕也不能左右的,你雖位極人臣,卻也有力有不逮之處。順其自然就好,事事掛懷,豈不徒增煩憂?!?
徐云道:“陛下為臣開解,臣感激不盡。然臣請(qǐng)致仕卻也非全為近日之奏議。臣年歲已高,身子常有不豫,前日出征北疆,便生出力不從心之感。滿縣失于賊手,附近百姓被掠,皆是臣之過。臣思之,恐日后精力更為不濟(jì),有負(fù)國家、陛下之望,況臣后輩將軍盡有能征善戰(zhàn)、智勇雙全,不遜于臣者,足以勝此重任。是以請(qǐng)辭,容臣?xì)w老林泉,頤養(yǎng)天年,請(qǐng)陛下恩準(zhǔn)?!?
鄭帝道:“朕今年六十有二,你小朕四歲?還是五歲?噢,小朕五歲,那是五十七歲。朕雖時(shí)有小恙,卻自覺精神尚可,你武人出身,打熬的好筋骨,如何尚不如朕?”
徐云笑道:“臣如何敢與陛下想比。臣常年出兵放馬,身上傷有二十幾處,傷筋動(dòng)骨的也有幾處,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更是比不得陛下。陛下春秋鼎盛,龍精虎猛,去年更是新添了一位公主,這臣如何比得。”
鄭帝哈哈大笑道:“你這老卒,卻來消遣朕?!甭龜苛诵θ荩值溃骸霸缒觌抟苍霰篷R,兵事上朕雖不如你,卻也懂得一二。勝負(fù)原不在一城一池之得失,北疆戰(zhàn)事連年,燕國卻也沒討得大便宜去,這便是你的功。朕原想著倚仗你打出幾年太平日子,可近些年,你的心思卻不全在戰(zhàn)事上,若非如此,以你之能,又何懼北燕襲擾?!?
徐云有些放松的身子又挺拔起來:“陛下教訓(xùn)的是。然陛下也有些抬舉臣了。臣每與北燕交戰(zhàn),何嘗不是拼盡全力,卻也只拼得個(gè)互有勝負(fù),實(shí)是北燕十年來國力,兵力都甚強(qiáng)盛,非是臣不盡心竭力。請(qǐng)陛下明鑒。陛下說臣心思不全在戰(zhàn)事上卻也不錯(cuò),惟因北燕國力、兵力壯大,我大鄭若止步不前,便落了人后,豈有不為其欺之理。臣以軍思政,若要徹底打敗燕國,惟有強(qiáng)國一途。然臣終非文臣,治國理政非臣所長,只空想耳?!?
鄭帝點(diǎn)頭道:“朕知你忠心為國。你為國家勛貴,柱石之臣,兵事之余思謀治國之策原不為過,如有良策可與政事堂相公們談,若相公們政事太忙,也可見朕面談,再別個(gè)人,縱談了也是無用。治國終究是要治,長治方能久安,思變思革乃是致亂之源。國若亂,何談治,你說可是這個(gè)道理?!?
徐云道:“陛下說的是,臣不過胡想一回罷了。臣一介武夫,哪有什么治國良策,便有胡思亂想之策也不敢與陛下、相公們說起,徒增笑柄耳。臣讀書不精,不求甚解,只聞自古坐享其成者難以振作,不思進(jìn)取者衰亡有日,卻不知是何道理。臣年已老,書讀過便忘,話聽過也記不得,只盼著將來有人能代臣在疆場上為大鄭武人掙回榮光,便足慰臣心了?!?
鄭帝深深看了徐云一眼,語氣卻仍平和:“沖之太謙了,你入廟堂三十余年,對(duì)政事的見解比那些迂腐文人更透徹,只是你不在其位,便見不到在其位者方能見到的事,也不知這其中的難處。是以,以旁觀者論政,便難免有細(xì)微的偏差。這也是難為你了,日后你若有政事之見,便來見朕,朕與你一同商榷,看我兩個(gè)老漢比那些年輕人如何。便不要擾他們執(zhí)政之人了,他們也有難處,豈能總顧及我們這些昏聵之人。如此,只怕他人要笑你與朕都是老糊涂了?!闭f罷哈哈笑了起來。
徐云也笑道:“臣遵旨,日后少不得煩擾陛下。只怕兩個(gè)白發(fā)老兒在此坐而論道,他人卻不將陛下與臣之見放在心下?!闭f罷與鄭帝一齊笑了起來。
笑了片刻,鄭帝止住笑聲道:“朕與你也久未如此閑談了,不想還如當(dāng)年一般投契。你家中境況如何?朕記得你有三子二女?”
徐云道:“陛下好記心。承陛下垂問,臣確是有三子二女,如今最大的孫子都已加冠了。臣長子徐慎,任平陽府太守,次子徐慷蒙陛下恩典,蔭職從軍,現(xiàn)任虎賁軍長林衛(wèi)都統(tǒng)制,隨盧豫戍守漢中,三子徐恒也是陛下恩典,不使他離臣太遠(yuǎn),現(xiàn)在都中任梁州府推官,臣長女嫁與寶文閣待制庾濟(jì)為妻,現(xiàn)已孀居三年,次女嫁與河?xùn)|提刑使趙巽為妻。勞陛下掛念,臣家中都好。”
鄭帝點(diǎn)頭道:“好,你三子都已成器,可謂虎父無犬子。日后要靠他自己了。你放心,朕也會(huì)時(shí)常照應(yīng)的。”
徐云起身跪下道:“臣謝陛下?!闭f罷叩頭伏地。
鄭帝看著徐云,緩緩道:“沖之,抬起頭來。”
徐云抬頭,已流下淚來。鄭帝眼中也似有不舍之意,卻還是緩緩道:“朕適才說了,不時(shí)到梁都來見朕,朕也想與你敘敘昔日之情。今日朕也乏了,你便先回去罷,過后自會(huì)有恩旨的?!?
徐云又叩了一個(gè)頭,道:“陛下,臣這便去了,陛下保重御體。”聲音已哽咽,卻還是起身,拿起梁冠,大步退了出去。
鄭國延佑七年七月二十一,鄭帝下旨:少保徐云封海豐侯,加兗海節(jié)度使,原封賞食邑照舊,恩允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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