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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鎖寒山

元啟十四年六月十六，寒山寺的晨霧裹著香火味，漫過藏經(jīng)閣的飛檐。蘇微蜷縮在佛像后的陰影里，懷里的染譜被冷汗浸得發(fā)潮——昨夜沈明帶著陳小姐和阿竹去尋住持，至今未歸。檐角的銅鈴在霧中輕響，像極了南京染坊被撞碎的染缸聲，每一聲都敲得人心頭發(fā)緊。</p>

她下意識摸向袖中，那支象牙筆硌著肋骨，筆桿上的“微”字被摩挲得發(fā)亮。沈硯說“等我回來教你調(diào)‘墨灰’”，可此刻南京城的火光怕是還沒熄，他被按在染缸邊的模樣總在眼前晃，像幅褪不去的血色染樣。</p>

“蘇姐姐！”阿竹的聲音穿透霧靄，少年跌跌撞撞跑進來，褲腳沾著泥，懷里抱著件濕透的青布衫——是沈明的，衣角繡著的蘭草被扯得稀爛?！懊鲀焊纭鲀焊绫凰峦獾娜俗プ吡?！”少年的聲音劈了叉，“他們說，不交出賬冊副本，就把明兒哥扔進運河喂魚！”</p>

蘇微的血瞬間凍住。她看著那件青布衫，忽然想起元啟十四年清明，沈明還笑著說“陳伯母說這蘭草繡得歪，得讓蘇姐姐重繡”。那時的少年眼里盛著南京的春，哪像此刻，連件完整的衣衫都留不住。</p>

陳小姐緊跟著進來，發(fā)髻散了一半，手里緊緊攥著枚銀簪——正是那枚雕著天平的，簪尖染著點暗紅，像是血?！笆抢畲笕说娜??！彼穆曇舭l(fā)顫，卻異常清晰，“住持說，寒山寺雖有朝廷敕令護持，可他們拿著靖王的手諭，硬闖進來抓人，誰也攔不住?！?lt;/p>

蘇微忽然明白。沈硯留下是為了拖住他們，可他們根本沒打算放過任何人。賬冊副本是靖王貪墨的鐵證，他們要的從來不是沈硯一個人，是要把所有知情者都埋進南京的染缸底。</p>

“賬冊可以給他們?！碧K微的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的運河，“但得換明兒回來。”她將染譜和賬冊副本塞進佛像底座的暗格，只抽出“煙霞色”那頁——上面有沈墨密信的殘片，是最后的籌碼。“阿竹，你去告訴他們，正午在山門外的石橋上換，一手交人，一手交賬?！?lt;/p>

阿竹急得直跺腳：“那怎么行！三爺爺說這賬冊是……”</p>

“三爺爺要我們活著?！碧K微打斷他，指尖撫過阿竹懷里的青布衫，蘭草的線頭纏在指尖，像根掙不脫的繩，“明兒若出事，南京分號怎么辦？落霞鎮(zhèn)的李大叔怎么辦？沈硯在南京熬著，不是讓我們在這兒硬拼的?！?lt;/p>

陳小姐忽然按住她的手，銀簪的尖端抵著掌心：“我去換?！彼难劭敉t，卻帶著股決絕，“我爹當(dāng)年就是因為這賬冊丟了命，該我去了斷?！彼龘屵^那頁“煙霞色”染樣，“你們帶著阿竹從后山走，去蘇州找知府，告訴他……南京的天，該晴了。”</p>

霧漸漸散了些，陽光刺破云層，照在藏經(jīng)閣的窗欞上，映出塵埃飛舞的軌跡。蘇微看著陳小姐將銀簪插回發(fā)髻，忽然想起南京染坊的染缸——陳小姐調(diào)“煙霞色”時總說“紅里得摻點青，才不刺眼”，原來這姑娘看著剛硬，心里早把沈明護得密不透風(fēng)。</p>

南京·織造府大牢</p>

沈硯靠在潮濕的石壁上，右肩的舊傷腫得像塊發(fā)面饅頭。牢門外傳來鐐銬拖地的聲響，李大人提著盞燈籠走進來，光照在他官袍的“煙霞色”上，紅得像剛剝的血痂。“沈大人倒是清閑，”他踢了踢地上的稻草，“寒山寺那邊來消息了，說蘇掌柜愿用賬冊換沈明的命?！?lt;/p>

沈硯的睫毛顫了顫，沒說話。他早料到蘇微會這么做，那姑娘看著柔，骨子里比靛藍(lán)還犟，可她不知道，李大人要的根本不是賬冊，是要把他們一網(wǎng)打盡。</p>

“其實沈大人不必這么犟?！崩畲笕硕紫律?，燈籠照在他眼底的貪婪上，“你把落霞鎮(zhèn)染缸里的銀錠交出來，我保你和蘇微活命。沈墨當(dāng)年藏的二十萬兩，足夠你們在江南買十座染坊了。”</p>

沈硯忽然笑了，牽動了右肩的傷，疼得倒抽口冷氣：“你以為我不知道？那銀錠早被李木匠換成了救濟糧，分給落霞鎮(zhèn)的災(zāi)民了?！彼粗畲笕梭E變的臉色，“周大人查的根本不是貪墨，是你們用賑災(zāi)糧填補靖王虧空的罪證，對不對？”</p>

燈籠“哐當(dāng)”落地，火光在地上蜷成一團。李大人的刀抵在沈硯頸間：“你怎么知道？”</p>

“因為阿忠當(dāng)年就是押運賑災(zāi)糧的兵卒。”沈硯的聲音很輕，像吹過染缸的風(fēng)，“他死前給我留了封信，說‘落霞鎮(zhèn)的染缸里，埋著比銀子金貴的東西’——原來不是銀錠，是你們的罪證?！?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