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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收工時，阿竹捧著塊“月白色”樣布來，布面勻凈得像落霞鎮(zhèn)的初雪，只是邊角還有點發(fā)僵?！叭隣敔?，您看……”少年的聲音帶著忐忑，手心里全是汗。</p>

沈硯接過布，指尖撫過布面，忽然笑了：“比明兒第一次染的強多了?！彼米笫衷诓冀钱嬃硕湫⌒〉奶m草，“這是‘過了’的印記，從明日起，跟著王師傅學(xué)‘雨過天青’?！?lt;/p>

阿竹的眼睛瞬間紅了，捧著布轉(zhuǎn)身就跑，差點撞翻晾布架，被沈明一把拉住?！吧敌∽?，三爺爺這是認你了?！鄙蛎髋闹募纾劾锏男牢肯袂锶盏年柟?，“當年我得了這印記，激動得整宿沒睡?！?lt;/p>

蘇微看著兩個少年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染坊像棵老槐樹，沈硯是主枝，沈明是側(cè)枝，如今又冒出阿竹這根新枝，枝枝蔓蔓的，倒也熱鬧。她轉(zhuǎn)頭看沈硯，他正用那支象牙畫筆，在染譜的“月白色”頁補注：“落霞紅泥缸染制，色更潤，宜秋衫?！?lt;/p>

“該給阿竹做身新衣裳了?！碧K微忽然道，目光落在阿竹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衫，“就用他自己染的‘月白色’，讓他瞧瞧自己的手藝?！?lt;/p>

沈硯抬頭笑了，眼角的紋路里盛著夕陽：“好。再讓明兒教他繡蘭草，咱們?nèi)痉坏娜?，不僅要會染，還得會繡，這才叫‘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活計’?！?lt;/p>

元啟十三年的秋夜，染坊的燈亮到很晚。阿竹趴在燈下練習(xí)繡蘭草，針腳歪歪扭扭的，卻比白日染布時沉穩(wěn)了許多。沈明坐在旁邊核賬，沈硯則在修改“雨過天青”的方子，蘇微端來剛燉好的秋梨湯，香氣漫過整個院子。</p>

“阿竹，知道為何‘雨過天青’要用浮萍水嗎？”沈硯忽然開口，目光從染譜上抬起。</p>

少年愣了愣，搖了搖頭。</p>

“因為浮萍最懂水的性子。”沈硯的聲音很輕，像落在青石板上的秋露，“就像咱們學(xué)染布，得先懂草木的性子，懂水的性子，最后才懂自己的性子?！?lt;/p>

阿竹似懂非懂地點頭，手里的繡針卻穩(wěn)了些。蘇微看著他認真的側(cè)臉，忽然想起元啟十三年春天，沈硯從杭州回來時，右手纏著繃帶，卻執(zhí)意要在染譜上寫下“人心如染帛，初白而后雜，唯守心者，能歸其真”。</p>

那時她不懂，如今看著染缸邊的新苗，看著案上的染譜，看著身邊的人，忽然就懂了。</p>

原來最好的傳承，從不是死死攥著方子不放，是讓那些藏在草木里的道理，那些浸在歲月里的韌性，能在新的生命里，長出點自己的模樣。</p>

就像阿竹染的“月白色”，帶著點他自己的生澀，卻也透著股擋不住的亮，像極了元啟元年那個雪夜，她第一次在落霞鎮(zhèn)看見的星光。</p>

秋梨湯的甜香混著染材的草木氣，在夜里漫開來，像首沒寫完的詩，等著被新的筆跡，續(xù)寫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