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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昊的目光落在木牌上，喉結(jié)動了動。他當(dāng)然知道這事，去年冬天父親為此氣了好幾天，說王師傅是“老頑固”，卻愣是沒敢再提占院子的事。影閣再橫，難道還能比修聯(lián)的老伙計們更懂雪城的規(guī)矩？</p>

這時林心怡抱著捆柴火從靈植園方向走來，柴火上還沾著雪，是她剛幫周叔劈的。都是些凡木枝子，粗細均勻，一看就劈得用心，連靈植園淘汰的靈木邊都沒沾著。她的藍棉襖前襟沾著點泥土，是從她家菜地里帶的，手里還攥著半截繩子，是用青禾桿編的，捆柴火格外結(jié)實。</p>

“張昊，”她把柴火往墻角一放，雪沫子從柴枝上抖落，“你爸沒告訴你？影閣的人昨天被管委會扣了?！彼辶硕迥_上的雪，棉鞋底子磨得有些薄，“他們訛詐賣菜的陳大嬸，搶了人家兩捆白菜，正好被城主府的護衛(wèi)撞見。城主說，雪城的規(guī)矩，得護著老實人，影閣要是再敢胡來，就把他們趕出去?！?lt;/p>

城主府的護衛(wèi)雖說是些練過拳腳的普通人，卻握著官府的令箭，腰里的鐵牌閃著冷光——那是聯(lián)邦政府發(fā)的，管你什么影閣不影閣，犯了規(guī)矩就得拿人。張昊的臉白了白，偷偷往巷口瞥了眼，黑馬車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下兩道車轍印，被新雪慢慢蓋住。</p>

突然，遠處傳來“咯噔咯噔”的馬蹄聲，一輛馬車正往學(xué)校這邊來。車簾是深藍色的粗布，上面繡著個“商”字，針腳細密，是萬寶樓的記號。萬寶樓是雪城最大的商行，背后是城里的大商戶聯(lián)合體，連四大家族都得讓三分。據(jù)說他們剛跟林家訂了批菜，就是林心怡家那片菜地里種的凡菜，說“農(nóng)家肥養(yǎng)的，比靈植園的吃著踏實”，還特意派了最好的馬車來拉。</p>

“萬寶樓的人來干嘛？”李虎拽了拽張昊的袖子，聲音發(fā)顫。他家鍛造坊還欠著萬寶樓的煤錢，掌柜的上周剛來催過。</p>

“聽說來收李家的廢鐵?！绷中拟鶕炱鸬厣系蔫囎?，擦了擦上面的雪，遞給云澈，“萬寶樓的賬房先生說，李家的廢鐵回爐重打，能做些鐮刀鋤頭，比新鐵還結(jié)實——他們給的價雖低，卻能清了欠賬。這事，你爸沒跟你提？”</p>

李虎的臉?biāo)查g垮了。他早上偷聽見父親打電話，說萬寶樓給的價壓得極低，一斤廢鐵只給兩文錢，可要是不賣，堆在院子里生銹，連買煤的錢都湊不齊。鍛造坊的爐渣都快堆成山了，老媽子正哭著收拾東西，說要回鄉(xiāng)下種地。</p>

趙雅突然“呀”了一聲，指著校門口：“我媽來了！”只見趙家老板娘拎著個食盒，綠棉襖上沾著面粉，正跟教導(dǎo)主任說著什么，臉上滿是焦急。食盒蓋沒蓋嚴，露出里面的白面饅頭——是給教導(dǎo)主任送的，想求他在管委會那邊說句好話。</p>

張昊看著這亂糟糟的場面，手里的鐵塊突然“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想起父親昨晚在屋里嘆氣，煙袋鍋子磕了桌腿好幾下，說萬寶樓要插手雪城的凡鐵生意，張家的小鋪子可能得關(guān)門；王家的馬車最近總在城外陷進雪坑，拉貨的活計被別家搶了一半，車夫都跑了兩個；李家和趙家更是自身難?！瓉砟切┧詾閰柡Φ募易鍎萘?，在真正的實在生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p>

“滾?！痹瞥簭澭帐肮ぞ呦洌囎?、膠瓶被他一一撿進木盒，聲音冷得像雪，“再找麻煩，我就把你家鋪子賣劣質(zhì)凡鐵的賬，交給萬寶樓的賬房先生?！彼缽堦患业匿佔涌偘褯]淬過火的鐵當(dāng)好鐵賣，上周王師傅買了把斧頭，劈柴時直接斷了，斧柄上還刻著張家的記號。</p>

張昊咬了咬牙，后槽牙咬得發(fā)酸。他想罵句狠話，卻看見萬寶樓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修聯(lián)門口，賬房先生正跟王師傅說著什么，手里的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王師傅手里拿著塊凡鐵，指節(jié)敲得鐵塊“當(dāng)當(dāng)”響，那聲音像敲在張昊的心上。</p>

“我們走！”張昊拽了把李虎，又瞪了眼趙雅，灰溜溜地往操場方向走。雪粒子落在他的棉襖上，像撒了層鹽，他突然覺得剛才攥過鐵塊的手心燙得厲害——那根本不是什么寶貝，就是塊沒人要的廢鐵，連修籬笆都嫌不結(jié)實。</p>

林心怡把柴火往云澈身邊挪了挪，柴枝上的雪落在他的工具箱上，融成小小的水珠。“周叔說，這爐子修好了，煮青禾湯給你母親喝，凡草藥熬著最養(yǎng)人?！彼D了頓，看著遠處萬寶樓的馬車，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凝成霜，“我爸說，雪城的營生就像這爐子里的火，看著花哨的未必頂用，真能過冬的，往往是那些燒得旺的凡柴?！?lt;/p>

云澈笑了，眼角的細紋里還沾著點銅銹。他把青禾葉從銅爐里取出來，葉片上的紋路在陽光下亮得像條小溪，脈絡(luò)清晰，帶著雪后的清新。遠處，萬寶樓的賬房先生正接過王師傅遞來的鐵塊，掂量了兩下，又笑著遞回去，兩人的笑聲混著風(fēng)傳過來，像在說些暖心的話。</p>

風(fēng)卷著雪沫子掠過特長班的屋檐，帶著股青禾膠的淡香。云澈重新蹲下身，凡鐵鑿子輕輕敲在銅爐上，“叮當(dāng)，叮當(dāng)”，那聲音不響亮，卻像在說，真正的本事，從來不是靠修為撐起來的，是靠手里的真功夫，和心里的那桿秤。爐子里的青禾葉被風(fēng)吹得輕輕晃，像在應(yīng)和著這冬日里最實在的聲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