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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西晉從來就沒有什么后黨和太子黨之爭，從司馬炎駕崩以來，朝堂內(nèi)的黨爭，其實就是太子黨和居心叵測的太子黨之間的斗爭。</p>

賈謐想到這里，感到一陣赤身裸體般的羞恥和憤怒。他自以為是整個朝堂的中心，萬眾矚目，不可或缺?？稍跐M奮看來，難道在滿朝公卿看來，自己竟然還不如一個跳梁小丑不成？</p>

這讓他無法接受，豁然起身。他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紅霞，毫不掩飾地怒視滿奮：“那照你的意思，莫非要讓姨母忍下這口氣？”</p>

滿奮自覺說過頭了，他不愿意得罪太子，但也不愿意因此得罪賈謐，就挽回道：</p>

“魯公，這就是太子的陷阱啊?，F(xiàn)在死去的這些人，本來就涉及到不少丑聞，您若因為這事而大張旗鼓，鬧得京畿皆知，天下人會怎么看皇后？人心就會愈發(fā)傾向太子，這絕不是您樂于看到的！”</p>

但言下之意，還真是要讓皇后忍下這口氣。</p>

堂內(nèi)一時靜得嚇人，賈謐盯了滿奮片刻，呵呵笑了兩聲，又說了兩聲好，隨即摔門而去。和郁看了滿奮一眼，也隨即追趕上去。</p>

上了牛車后，賈謐對車夫說了一句“去金谷園”，便陰沉著臉，望著窗外的景色生氣。和郁緊跟著坐上來，寬慰賈謐道：</p>

“魯公何必置氣？太子用這種鬼蜮伎倆，正說明正面拿您和皇后毫無辦法。”</p>

賈謐冷笑道：“毫無辦法？可我看滿奮這豬腸老賊，分明已經(jīng)變心了！”</p>

“這還是只殺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人物，若我們不想辦法回?fù)暨^去，還不知有多少人會倒戈！”</p>

和郁也持相同的看法，他說：“確實如此，但滿公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把這件事鬧大，恐怕會對您和皇后殿下不利?！?lt;/p>

“你也勸我忍氣吞聲？！”</p>

“這……”和郁連連擺手，求饒道：“是在下無能，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lt;/p>

賈謐再次將目光移至窗外，看著街道上喧囂又麻木的人群，口中說道：“沒有什么難辦的，若不能將太子廢除，我就是抓了一百個、一千個太子黨，又能如何？昨天蹦出來一個成都王，今天蹦出來一個淮南王，明天又會蹦出來一個齊王?！?lt;/p>

“司馬遹這個狗雜種，沒有明著殺人的膽子，暗地里放冷箭的本領(lǐng)倒是不少，若不廢掉他，換上一個聽話的太子，麻煩就會無窮無盡?！?lt;/p>

賈謐的語氣很輕，但份量卻極重，即使和郁早就猜到過賈謐的想法，此時也悚然一驚，他有點想窺視賈謐的神情，但很快又收住了，而后極快地問道：</p>

“依您看，應(yīng)該怎么做？”</p>

“司馬遹用這種伎倆，無非是以為，這樣能宣揚姨母的丑聞，敗壞姨母的威信。呵，他這些年來為了保命，做下了不知多少丑事，我要是替他稍作宣揚，廢他還不是輕而易舉？”</p>

賈謐說罷，就等著和郁迎合的贊同聲，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沉默。他回過頭，發(fā)現(xiàn)和郁正低頭沉思，便追問道：</p>

“你覺得如何？”</p>

“啊……”和郁抬起頭，說道：“魯公，我在想……太子有何丑事？”</p>

“他的丑事，莫非還用我多說？”賈謐聞言有些想笑，堂堂天朝太子，平日的喜好是殺豬稱肉，這還不夠不成體統(tǒng)嗎？</p>

和郁繼續(xù)道：“在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可有害人的丑事？”</p>

這句話一落地，頓時打斷了賈謐的長篇大論，讓他啞然了。</p>

他本想斥責(zé)司馬遹奢侈，可轉(zhuǎn)念一想，在士族中間，奢侈簡直不值一提，至少他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自己；再想斥責(zé)司馬遹放浪，可司馬遹后宮和睦，所敬愛者，無非是太子妃王惠風(fēng)與蔣美人；若要斥責(zé)司馬遹為人酷虐，可他從未害過人命，無非是用針扎人，或是切斷小馬的韁繩，令隨從摔個鼻青臉腫而已。</p>

再轉(zhuǎn)念一想，司馬遹奢侈，卻常常將買來的肉食分給下人；司馬遹放蕩，卻從未違背過倫常之禮；司馬遹為人嚴(yán)苛，可身邊卻多是賢臣……</p>

賈謐此時沉默了，他突然感到骨頭一陣陣地發(fā)冷。</p>

和郁見賈謐終于反應(yīng)過來，勸說道：“太子絕非凡人，您方才的想的策略，恐怕也不能成功?！?lt;/p>

賈謐依舊沉默。</p>

此時牛車已經(jīng)駛過西陽門，洛陽的喧囂也漸漸低靡了，周遭漸漸傳來風(fēng)吹麥浪的聲音，然后賈謐聽到了幾個孩子在唱童謠，童聲稚嫩，曲調(diào)也簡單，就好像是座下來回滾動的車轱轆，逐漸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那些孩童們反復(fù)唱著，甚至歌詞也含糊不清，但循環(huán)幾遍后，賈謐還是聽懂了，這是兩首童謠。</p>

第一首歌詞是：</p>

“南風(fēng)起，吹白沙，遙望魯國何嵯峨，千歲髑髏生齒牙?！?lt;/p>

第二首歌詞是：</p>

“城東馬子莫嚨哅，此至來年纏女閣?！?lt;/p>

賈謐臉色當(dāng)即大變，他令車夫停下，然后下了車來，叫住那些唱童謠的孩童們，信手撒一把碎銀，問他們道：“這是誰教你們唱的？”</p>

孩童們都說，是一個在西市街邊賣甜瓜的老嫗教的，只要有孩童唱這兩首童謠，她就給些甜瓜吃?？傻荣Z謐發(fā)覺的這會兒，老嫗已經(jīng)不在了，在這里叫賣的已經(jīng)是個賣雞蛋的老頭。</p>

事已至此，賈謐只能臉色發(fā)黑地回到車內(nèi)，對和郁說道：“呵，居然有人先我一步，先造謠起來了！”</p>

不難理解這兩首童謠。第一首童謠中，南風(fēng)是皇后的名字，沙門是太子的小字，魯國則是賈謐的封國，聯(lián)系起來就是，皇后與賈謐意圖陷害太子，令他死無葬身之地。第二首童謠中，城東馬子指的是在東宮的太子，他自比為冤魂，將纏繞在皇后的閨閣之中索命。</p>

賈謐方才還在思考，該如何放出一些太子無德的流言?？涩F(xiàn)在居然有人搶先一步放出流言，賈謐再這么做，這無疑就變成了赤裸裸的栽贓，根本不足取信了。</p>

設(shè)想這個計劃的人是誰呢？答案不言自明，賈謐與和郁兩人面面相覷。</p>

過了好一陣兒，賈謐終于平復(fù)胸中的波瀾，他淡淡地對車夫道：“不去金谷園了，調(diào)轉(zhuǎn)方向，先回府，我要去見叔父?！?lt;/p>

一直以來，賈謐雖厭惡司馬遹，卻不覺得除掉他是多么急切的事情。因為他一直相信，司馬遹是一個名過其實的廢物。原因很簡單，連反抗都不敢的人，當(dāng)然是懦弱的獵物。而他是平陽賈氏的族長，堂堂的大晉第一郡公。若把當(dāng)今的皇后視作真正的皇帝，那賈謐就是真正的太子，司馬遹不過是個冒牌貨罷了。</p>

但現(xiàn)在，賈謐有些從幻夢中醒悟過來了，他終于發(fā)現(xiàn)，太子似乎有著無與倫比的才能，這令他憤怒，同時也不可置信。</p>

賈謐和皇后一樣，絕不相信自己會弱于司馬遹，他想，自己只是暫時被驕傲蒙蔽了，所以才受到了司馬遹的欺騙，現(xiàn)在他看穿了司馬遹的把戲，無非是多做一些準(zhǔn)備罷了。</p>

這些時日里，司馬遹殺的人雖多，也不過是幾個七八品的小官，甚至還有一個老嫗。對付只敢挑這種弱小下手的丑類，賈謐自認(rèn)不可能失敗。</p>

然而，牛車調(diào)轉(zhuǎn)方向不久，一名騎士就踏馬而來，他是受滿奮之命，向賈謐通報了最新的消息：</p>

第八名受害者出現(xiàn)了，前殿中將軍，現(xiàn)中壘將軍王宮，在府中遇刺。</p>

八年前，正是這位將軍，手擎騶虞幡出宮抵達(dá)外軍，他厲聲斥退了司馬瑋所率領(lǐng)的外軍將士，平定了楚王之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