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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戰(zhàn)我們最后只剩下四百多人逃出來了。思遠公也險些喪命。還是一個他的好友趙岐穿了他的鎧甲，引去了部分追兵，這才救了他一命。即使如此，思遠公臉上還是中了一刀，從眼角一直劃到嘴角，差點要了他的命?！?lt;/p>

聽上去，這是一場非?？尚Φ臅?zhàn)，義軍一方滿腔熱血但毫無經驗，想必晉軍一方必然會將這些人視作愚昧吧?？蓜⒘w卻聽得心中一緊，因為他知道，勇氣和愚蠢有時候是一體兩面的，可能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找回。</p>

但抬頭去看耿會，須發(fā)的遮掩下，他的面色非常平靜，但劉羨知道，若非記憶如此深刻，回憶過千萬遍，他是絕對不會做到如此冷靜的。</p>

“后來呢？”</p>

“后來，我們就躲到青城山附近的楠木溝，在那里茍延殘喘。思遠公很不甘心，所以在山里過了兩年后，他又帶我們遠走汶山，和當?shù)氐暮舜蚪坏?，那兩年，他在各個部落間游說，又招攬無家可歸的百姓，漸漸地，積累了有上千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與當?shù)氐囊粋€胡女成婚，生下了南喬?！?lt;/p>

南喬，指的就是這群隊伍里唯一的一個青年，諸葛延。他一直在旁邊旁聽，見耿會說到此處，他昂起頭，露出自豪的神情來。</p>

劉羨也終于搞清楚了他的身世，心下感嘆，再問耿會道：</p>

“他不是安于平靜的人，肯定不會這么安穩(wěn)度日吧？”</p>

耿會再次點頭，回憶道：“是啊，好像是景耀十五年？那年山中遭了荒，他便說動了汶山的兩個部落南下成都，頗有一番收獲，甚至策反了即將對敵的牙門將張弘，說服他反水，以此刺殺了晉人派來的益州刺史皇甫晏?！?lt;/p>

“當時真是形勢大好，我們都一度以為，成功在望了?？蓮埡胍庵静粓远?，他很快就后悔了，然后被趕來的王濬設計誘殺。隨后王濬接任益州刺史，一面調兵平叛，一面花重金收買，那些原本與我們還算和睦的胡人都支撐不住，我們也就只好離開了汶山，來到了這里。”</p>

雖然說得風輕云淡，但聽起來，卻是一段非常絕望毫無波折的歷史。一次次努力，結果卻好像往大湖里投石一樣，除了濺起一點水花外，什么都沒有改變，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p>

“為什么是這里？去隴上不更好嗎？”劉羨感覺自己已經接近故事的全部了。</p>

耿會像是做夢似的搖搖頭，嘆說道：“思遠公說，當年大將軍留下的那支殘軍，其實就停留在這兒。那時他其實已經幾乎放棄了復國的念想，只是希望給我們這些人一個交代和歸宿罷了?！?lt;/p>

“就在這兒？！你們見到了？”</p>

“不，沒有見到。他和我說，來之前，他們確實停在這，可等我們來的時候，這里的人卻走光了，全然不知去向?！?lt;/p>

“思遠公帶著我們在這里反復打轉，陰平、武都、天水、隴西、金城……那兩年，能想到的地方，他幾乎都找遍了。我們的人越來越少，走到最后，只剩下兩三百人，可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找到?！?lt;/p>

“到后來，思遠公下了一個決心，他和我說，讓我?guī)еＯ逻@些人，好好活下去。他要去一個地方，去找一個人，去問一些事，或許很多事情就水落石出了?！?lt;/p>

“然后他就一個人離開了，同時把南喬托付給我。”</p>

“我們就在這里等他，一等就是快三十年了，平日里躲避官府，藏身于山洞，身披苫褐鹿皮，種食些野粟，再就是設陷阱捕獲野獸。這些年下來，兩三百人，也就只剩下我們這十八人了。去年本來還有二十人，只有兩個弟兄中了獵人的陷阱，也病死了?！?lt;/p>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p>

得知所有經過后，劉羨有些茫然，他本以為會在這里得知所有真相，沒想到卻只是剝開了一層，僅知曉了王富的過往。</p>

而根據老師和母親的言語，他早就猜想到，或許那支姜維留下的漢軍還存在，正在國家西北的某處等待他召喚?？裳巯侣爜?，這支漢軍卻不知所蹤了，這合理嗎？</p>

他只能繼續(xù)追問耿會道：“耿公，你覺得，如果這支殘軍還在，那會在什么地方？”</p>

耿會苦笑著回答說：“這恐怕無人知道了，他們或許跟我們一樣，還在某個山林中打轉，只是陰差陽錯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又或許已經放棄了復國大業(yè)，去到了更遙遠的地方，遙遠到沒有人知道。又或許，他們只是單純的山窮水盡，已經死絕了?！?lt;/p>

“殿下，你愿意相信哪一種？”</p>

用現(xiàn)實的考量來說，毫無疑問，徹底的滅亡是最可能的結局。即使往好了想，他們沒有投降，逃到高原或者西域，也是一種出路。唯獨還在某個地方等待是不可能的，不然的話，為什么他們會在這里憑空消失呢？</p>

可劉羨不愿這么相信。所謂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既然見到了這么多固執(zhí)的人，他沒有理由相信，那些等待的人就是叛徒和軟骨頭。所以他果斷地回答說：</p>

“耿公，我相信他們還在，他們一定還在！終有一日，我會找到他們的！”</p>

這句話令所有人都感到振奮，他們緊跟著問劉羨說：</p>

“殿下，你打算什么時候復國？”</p>

這個問題很現(xiàn)實，也很殘酷，劉羨之前也沒有想好，但這時候已經能夠下定決心了。</p>

“恐怕還要幾年，但應該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了。”</p>

劉羨起身對他們說道：“我還要回一趟洛陽，看來有些事情，我必須見到我的父親和老師，才能真正問清楚?！?lt;/p>

“然后等我斗倒了后黨，拿到了刺史之位，就是正式準備復國的時候了?！?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