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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之思遠

一夜很快過去，第二日一早劉羨醒來，他都懷疑昨夜是否做了一個離奇的夢。但夢境是如此的清晰，他記得每個細節(jié)，再看到衣服上的雪泥點點，他才終于確定了，這并非是夢。</p>

隨行的眾人陸陸續(xù)續(xù)醒了，大家并不知道昨夜發(fā)生了什么，仍然是正常飲食，等待楊氏的回復(fù)。劉羨在內(nèi)心斟酌過后，便以無事為由，給下屬們放了個小假。然后把李盛和張固叫過來，說道：“你們拿上些東西，隨我去見人?！?lt;/p>

說罷，劉羨從隊伍的行囊中拿了一筐雞蛋，一些調(diào)料，還有一些打理須發(fā)的刀具，十來套衣服打包在一起。李盛、張固都莫名其妙，但見劉羨沒有多說的意思，他們也沒有多問，接過行李捆綁在馬鞍的掛袋里。</p>

然后劉羨就以射獵的名義堂而皇之地下山了，這次他走的是南邊的正路，射獵帶一些器具也不至于引人懷疑。但離開氐人的視線后，劉羨就率人離開了大道，按照昨夜的記憶，七拐八彎地朝那個小石潭處走去。</p>

小石潭還在，一旁的洞穴也還在，劉羨走進去，篝火還在燒著，那些人也都還在，橫七豎八地倒在篝火旁睡覺。</p>

耿會此時已經(jīng)醒了，他在篝火旁用木棍穿了四只剝了皮的兔子，正滋滋地烤著。見劉羨過來了，他頓時咧開嘴笑了，說：“殿下吃過了嗎？”</p>

“還沒有，我給大家?guī)砹艘恍}，雞蛋，還有一些衣服。大家一起吃吧，吃完了打理一下，把衣服換上。”</p>

耿會聽了很高興，他連聲說好，把還在昏睡的十來人都叫起來，大家聽說有鹽和雞蛋，口水都止不住了，連忙圍在一起，不知從哪取出一個一看就是自制的陶鍋，然后用石頭壘砌一個簡易的灶臺，將陶釜放在上面燒水，雞蛋也緊跟著丟進去。</p>

而帶來的鹽，大家也毫不客氣地往兔肉上亂撒，劉羨一看就知道撒多了。但他們還是像沒吃過鹽一樣，把鼻子湊到兔肉前貪婪地猛嗅，好像那是人間無比的美味。</p>

等烤熟了，一人撕了一根肉腿，就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劉羨也分了一塊。他咬了一口，果然很咸，但轉(zhuǎn)眼四顧，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大嚼特嚼，他也就能吃下去了。</p>

隨行的李盛和張固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這些灰頭土臉，有若猿猴的野人竟然是蜀漢遺民，他們一時愕然，話都有些說不來了。</p>

而劉羨直接和耿會等人攀談起來，昨日他只是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但還不了解他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又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斗爭的，他心中有一個猜想，一直隱隱地需要得到驗證。</p>

在場的人里，除了耿會外，其余人基本只是漢軍的小卒，所以劉羨只能找他來解答疑惑。</p>

他問道：“大家是從亡國后，就一直抵抗至今嗎？”</p>

耿會咽下一口肉，搖搖頭說：“并非如此，殿下，我們是在景耀十一年起的事?！?lt;/p>

“景耀十一年？”劉羨先是一愣，隨即恍然，這是蜀漢的紀年，換算到晉歷，應(yīng)該是泰始四年的事情。也就是祖父劉禪投降六年之后了。</p>

耿會繼續(xù)說：“在亡國后的五年里，我們這些參過軍的人，還有家里的家屬，都被晉狗充作軍奴，女人做些織活，洗衣，甚至被人淫辱，但至少還能勉強度日，可男的，要么去做背炭奴燒炭，要么去做鐵官徒挖礦，每年都要死好多人。那些晉狗看我們不高興，還會把人的手腳砍斷了扔到街邊乞討。日子真是苦啊……”</p>

劉羨聽到這，已是沉默不語，但耿會已經(jīng)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繼續(xù)說道：</p>

“殿下，自從陛下投降的那天開始，我們其實每天都想復(fù)國，何況是這么苦的日子，大家心里就更忿恨了?？杀菹露纪督盗?，我們又能怎么辦呢？所以也沒有別的路可走，我們就只能這么熬著。我們當時就想，如果陛下沒投降，該有多好啊，就是死也甘心了。”</p>

這時，耿會眼前一亮，他昂然道：</p>

“可誰料有一天，諸葛思遠公出現(xiàn)了，他帶著十幾個人闖到我們臨邛，把關(guān)押我們的晉狗都殺了，說要帶我們復(fù)國！”</p>

劉羨一愣，說道：“諸葛思遠？諸葛瞻？他不是戰(zhàn)死綿竹了嗎？”</p>

耿會理所當然地道：“我們也是這么聽說的，可是諸葛思遠確實活著。我們看見思遠公的時候，他身高八尺，面如冠玉，耳寬眼長，和我們祠堂里立的丞相像有八成像，這還能有假？”</p>

“丞相像？”</p>

“殿下還沒見過吧？不止在成都有一座丞相祠堂，我們下面遇事不順的時候，也經(jīng)常祭拜丞相，所以幾乎家家戶戶都備有丞相像，也都知道丞相什么模樣呢！”</p>

“哦，原來是這樣，您繼續(xù)說，我繼續(xù)聽。”</p>

“思遠公和我們說，當年大將軍戰(zhàn)死以后，還有一支殘軍殘存，他們逃了出去，復(fù)國大業(yè)還有轉(zhuǎn)機。只是他們受了大將軍的命令，在一直等待時機。”</p>

“等待時機？等待什么時機？”</p>

“不知道，就是等待時機。”耿會微微瞑目，嘆息道：“思遠公說，這就是大將軍最后的命令，誰也不知道，這個等待時機是什么時機。”</p>

“思遠公隨著這支殘軍等了五年，覺得這樣的等待毫無道理，于是就又回到了巴蜀，說要帶領(lǐng)我們創(chuàng)造時機?！?lt;/p>

劉羨有些明白了，他說道：“他希望領(lǐng)著你們攪亂巴蜀，那支漢軍就會響應(yīng)他了?！?lt;/p>

“是啊，他就是這么想的。他跟我們說，雖然折損嚴重，但那支殘軍仍然保留了上萬甲士，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只要他們響應(yīng)，一定能有所作為。我們也被思遠公說服了。這么苦哈哈地做亡國奴，為什么不起來拼搏一把呢？于是我們就跟隨他起事了?！?lt;/p>

但劉羨知道這支義軍的結(jié)局，他嘆息說：“情況大概不是很順利。”</p>

耿會點點頭，淡淡道：“還好吧，我們從臨邛出發(fā)，召集鄉(xiāng)親，一個月內(nèi)就召集了上萬人，然后轟轟烈烈地去打江原。只要江原一拿下，就可以直接去打成都。若成都也被我們拿下，那當然就是蜀中震動，也就是復(fù)國的時機到了?！?lt;/p>

“可惜，我們的武器裝備實在太匱乏了，雖然人很多，但是沒有武器，長矛都是臨時趕制的，每個人一把環(huán)首刀都配不齊，就連箭矢，也要每個人自己準備，往往一個人也不到十發(fā)。最后城內(nèi)僅僅用了六百騎兵，就把我們沖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