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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

劉羨本想在年前一鼓作氣，直接也將陰平郡收伏，但返回下辨時，正值臘月深冬，突然一場大雪鋪天蓋地的從天而降，將南路晉軍的前路封鎖。</p>

這冬雪是如此之大，落下來紛紛揚揚好似許多的落葉。一天過去，帳篷的支架就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將士們冒著嚴(yán)寒出來一看，篷頂?shù)姆e雪竟然有半尺之高，再不清理，大概就要將帳篷壓塌了。</p>

而原本黑灰色的天地，此時也易色為一片銀白。山川的面貌都為積雪所掩蓋了，目力所及，茫茫無終，聲音也靜得嚇人，夜深的時候，風(fēng)聲都沒有。以致于將士們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似乎一切都被寒冷所凍結(jié)了，自己也將會被風(fēng)雪所埋沒。因此，很多人都不敢睡得太沉，反而常常在半夜驚醒。</p>

在這種情況下，別說繼續(xù)進軍了，甚至連后勤補給也不能準(zhǔn)時跟上。好在大軍一直攜帶有一個月左右的糧食，即使如此也能堅持。也不用擔(dān)心水源，可以煮雪化水，就是喝起來有一股澀澀的怪味。</p>

不過接連招撫三部之后，劉羨相信，招撫已是大勢所趨，仇池白馬氐也難以抵擋。大軍能不能開進陰平已無足輕重，現(xiàn)在重要的是，還是先和對方建立聯(lián)系。</p>

根據(jù)事先從李庠那里打聽到的消息，白馬氐雖然占據(jù)了整個陰平，但其實他們真正的大本營還是在武都南部的仇池山，和下辨相距僅有不到兩百里。</p>

這樣的距離，劉羨派出兩支五十人的小隊到仇池山打探消息，自己則在下辨城等待回信。</p>

這樣一直過了十來日，雪停日出，劉羨組織將士們掃雪，雪水融化之后，化作入骨的冷氣，將帳篷凍得硬梆梆的。但河面上的冰層還不夠厚，一些麋鹿到河邊飲水，鹿蹄一踏，冰層頓時碎成數(shù)十片，周遭的樹木枝干上結(jié)滿了晶瑩的冰淞，似乎結(jié)滿了漫山遍野的梨花。令人精神抖擻，心曠神怡。</p>

劉羨此時的心緒已經(jīng)不在招撫上了，在遇到李氏家族之后，他現(xiàn)在的精神完全沉浸在此后的計劃上。</p>

結(jié)束招撫后，自己就要離開關(guān)隴，再次返回洛陽了。他這一路上之所以如此冒險，多次做出一些不該由主帥做的舉動，實際上就是為了多掙一些政治資本，讓賈謐不好漂沒，最少也能得到一個四品官職。</p>

這次叛亂一平定，洛陽內(nèi)太子黨與后黨的黨爭勢必會白熱化，自己作為賈謐的眼中釘，并沒有回旋的余地，必須作為太子黨的死忠扶持司馬遹奪權(quán)。最理想的狀況，就是在司馬遹親政之后，謀得一個刺史之位，復(fù)國的可能性就大了。</p>

由于要避嫌，直接求得梁州或益州的刺史之位是不現(xiàn)實的，但若是秦州刺史呢？這應(yīng)該是可能達到的最理想的職位了。有入蜀的道路，同時朝廷的掌控薄弱，自己還能有一定的聲望。</p>

同時也要考慮到在關(guān)隴保持自己的影響力，尤其是在河?xùn)|、夏陽、北地這三個地方……</p>

還有綠珠和奉藥，他們該怎么辦？不應(yīng)該把他們帶回洛陽，那又該留在何處呢？</p>

在沉思之中，前去仇池山的斥候們回來了，他們見到了白馬氐首領(lǐng)楊茂搜，果然如劉羨所料，楊茂搜同意招撫，但關(guān)于招撫的具體事務(wù)，希望劉羨能前往仇池山與其詳談。</p>

這就是招撫的最后一程了，劉羨欣然應(yīng)允。他將大部分將領(lǐng)和軍隊都留在下辨，自己只領(lǐng)李盛、孟平、張固、呂渠陽、薛興等少量親信，加上百名左右的護衛(wèi)進行赴約，高級軍官中，也只有與他比較親近的李矩、張光隨行。</p>

走在路上，天氣還是很冷，但除了還在沉思的劉羨以外，大家的心情都很輕松。得到楊茂搜同意招撫的消息后，其實在大家看來，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們現(xiàn)在所做的，無非是打好未來和平的地基。除了一桿晉字大旗外，晉人們大多連甲胄都和軍旗沒有帶上，對他們來說，這一趟仇池山之行，更像是一次旅行。</p>

白日的時候，隨行的騎士看見有狐貍和兔子在山林里出沒，一時興致來了，甚至?xí)民R鞭策馬，脫離隊伍去狩獵。只要他們能按時回來，劉羨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p>

不過當(dāng)?shù)氐南驅(qū)⒘w說：“使君，還是要小心一些，這附近有很多野人。要是撞上了他們，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意外。”</p>

“野人？”劉羨很奇怪，他不由好奇問道：“什么樣的野人?！?lt;/p>

“各種各樣的野人?！边@個向?qū)莻€氐人，一邊說一邊比劃，“使君您有所不知，大概在您看來，我們這些氐人已經(jīng)算不服王化了。但是事實上，像武都、陰平這種偏遠山林，朝廷無力管轄，什么人都往這里跑，多得是那種不識字的野人。好些的會耕種會用火，壞些的衣不蔽體，飲血茹毛，有的還吃人呢！”</p>

“還有這種事？”劉羨吃了一驚，身在洛陽久了，耳濡目染的都是詩書風(fēng)雅，哪怕讀史書的時候，知道有許多山獠蠻夷，卻也沒想到會野蠻到這個地步。</p>

作為一個外來人，劉羨還是很尊重向?qū)У囊庖?。這么多路走下來，要是折在野人手里，那可就成了笑柄了。他當(dāng)即下令說，讓隨行的騎士們都規(guī)矩一些，沒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離隊。</p>

但這話說出來，大家并沒有當(dāng)回事。尤其是孟平，這半年來，他隨劉羨四處奔走，見識到了許多過去沒見過的人物，也見過了許多稀奇的風(fēng)景，這讓他胸中開闊，事事都覺得新鮮。聽說這附近有野人，他反而感到很興奮，纏著向?qū)柕溃?lt;/p>

“我還沒有遇到過野人，他們和常人有何不同？平日穿什么？用什么武器？吃些什么？真吃人肉嗎？”</p>

劉羨插嘴說：“應(yīng)該沒什么不同，喜歡吃人肉的人，我在長安就知道一個，你不會喜歡的?！?lt;/p>

他說的是張方，自從第一次朝廷派援軍入關(guān)，周處聽說張方有吃人肉的嗜好，就一直主張打壓他。在乳峰之戰(zhàn)后，張方也一直留在長安，并未得到重用。</p>

就這樣走走停停，第四日晚上的時候，距離仇池山大約只有三十里了，大概明日中午就能抵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