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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什么？猶豫我不能成事嗎？”</p>

“不管你是什么樣的人，成事的希望都很渺茫，你已經(jīng)很讓我滿意了。”李密笑了笑，隨后嚴(yán)肅道，“我只是在想我的計劃，它其實還并不成熟，很多事情的確定性還不夠，它還需要等待?！?lt;/p>

“等待？”</p>

“對，等待?！崩蠲茳c點頭，腦海中想起了當(dāng)年的諾言，“我活不過一年了，就算現(xiàn)在回去做準(zhǔn)備，也非常草率。而當(dāng)今天子還沒有駕崩，即使將來發(fā)生大亂，可能席卷全國，也有可能像諸呂之亂那樣，只禍及朝堂，而不涉及郡縣。所以是否能夠舉事，該如何復(fù)國，還需要等待?！?lt;/p>

“等待多長時間？”</p>

“如果運氣好，可能五六年就夠了，可如果運氣不佳，那就可能要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時間。”李密說起這個，慎重地注視著劉羨道：“這種事情，沒有人能有把握。何況是我這種將死之人？所以我確實在猶豫。說白了，這種事情并不取決于我，而取決于你。”</p>

“我？”</p>

“你是年輕人，擁有無限的可能。而我的計劃或許太過保守，太過陳舊，不合時宜，甚至?xí)屇愀冻鰺o法忍受的代價，也可能讓西川父老付出無法忍受的代價，無論出現(xiàn)了哪一種結(jié)果，我都將是歷史的罪人，你能明白嗎？”</p>

李密的這幾句話語里斬釘截鐵，劉羨似乎聽出了金鐵之聲，又隱約看到一陣撲面而來的腥風(fēng)血雨，令他一度感到窒息：“明白……”</p>

李密點點頭，說：“所以我現(xiàn)在的想法變了，我決定讓你自己來判斷和決定，你如果覺得復(fù)國可行，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你覺得不可行，就當(dāng)沒有見過我，這也是我和承祚的約定?！?lt;/p>

劉羨有些遲疑，他問道：“那老師原本的計劃呢？”</p>

李密道：“會有人在蜀中等你。懷沖你可以永遠(yuǎn)不見，但懷沖你要記得，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三十年，蜀中永遠(yuǎn)有人在等你?！?lt;/p>

說到這里，兩人都有些沉默了，李密這時笑了笑，對劉羨指著床榻下的一個木箱說：“你把箱子打開?！?lt;/p>

劉羨不敢怠慢，連忙把箱子拖出來，而后打開箱蓋，只見里面放著一些換洗的衣物，而衣物下蓋著一匝書卷。劉羨把這匝書抬出來，而后很快被書封的名字吸引了：《諸葛亮集》。</p>

李密笑道：“我平日教給你的治國之學(xué)，其實就來自于這套書。這是我私下里編的，你要收好，不到時候，不要讓別人知道。這可是世上最全的一套《諸葛亮集》。當(dāng)年承祚給當(dāng)今天子獻過一版，內(nèi)容大概只有這套的三分之一?！?lt;/p>

劉羨聽了也笑了，原來像陳壽這樣熱衷仕途的人，也會對皇帝耍這樣的心眼。同時他也清楚，這套書對李密、陳壽乃至對于所有的蜀漢舊臣來說，恐怕都具有非凡的意義，李密把這套書交到他手上，足可見其期望深厚。</p>

但眼下他還有一個問題，必須要李密親自解答，便問道：“可老師這半年來要我親自耕種，到底是為了什么呢？我一直搞不明白。莫非就是為了讓我吃苦嗎？”</p>

面對這個疑問，李密又是大笑，他笑過后，顫抖的手指緊握住劉羨的手，露出欣慰的表情道：“對，就是讓你吃苦！”</p>

“??？！”</p>

“懷沖，人生的艱難遠(yuǎn)遠(yuǎn)超過你的想象，何況是要做復(fù)國這樣的大事？昭烈皇帝在死尸里裝過死，高祖皇帝抱病也要去平定英布之亂，這些都是需要極端的忍耐力才能實現(xiàn)的。我必須要確信你能吃苦，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勾踐臥薪嘗膽，才能報滅國之仇！你明白嗎！”</p>

“人生最怕的，是不知道為什么而吃苦，不知道為什么而忍耐，用茫然的態(tài)度去度過一生，那樣吃苦是沒有盡頭的。但想要取得非凡的成就，建立不朽的基業(yè)，你必須要有常人無可比擬的意志與胸懷，去戰(zhàn)勝苦難，容納苦難！這就是孟子所說的，君子之道的真意！”</p>

聽到李密如此情真意切、振聾發(fā)聵地囑托，劉羨不禁胸口一熱，他回握住老師的手說：“老師的苦心，我全明白了……”</p>

同時他又在心中想：世上愿意對當(dāng)今天子如此發(fā)聲的，又有幾人呢？</p>

面對這些無法償還的期望和寄托，劉羨的胸中激揚不止，以致于差點流出淚來，但他牢記自己對母親的誓言，趕緊側(cè)過臉，用笑聲把哭泣掩蓋過去了。</p>

三日后，李密身體稍稍好轉(zhuǎn)，便佝僂著身子坐上了回鄉(xiāng)的牛車。</p>

劉羨護送他十里，直至到七里澗處，一路上楊柳依依，雨水霏霏，他終于與這位相識甚短的老師告別，這也是他們師徒兩人生前的最后一面。</p>

（逐日之卷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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