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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告別（4k，加更）

，連皇帝看了都不禁落淚。”</p>

但這都不是我想要的評價，李密在心中想。</p>

可一個人的命運，既要考慮個人的奮斗，有時候也要依托于歷史的進程。</p>

諸葛丞相當(dāng)年如果沒有遇到昭烈皇帝，既不會有三顧茅廬、舉國相托的美談，也不會有古今？”</p>

劉羨想了想，評價道：“誠意沛然，渾然天成，是當(dāng)世。老師單靠這一篇文章，就可以留名千古了?！?lt;/p>

可李密聽說，臉上的神情卻并非自豪，而是一種苦澀，他說道：“過獎了，文章不過是文章而已，后世人之所以銘記一篇文章，多半是因為睹物思人。我在文章中的感情，雖說誠懇，但也尋常，是因為有了皇帝的詔令，才顯得與眾不同。所以懷沖，假使這篇文章能夠留名千古，靠的也不是我，而是當(dāng)今的皇帝。”</p>

他對此閉上眼睛，一時陷入了遐想與沉思，而后突然問道：“懷沖，你怎么看當(dāng)今的皇帝？”</p>

常人品評皇帝，實在是大逆不道之舉，但是此時只有李密和劉羨兩人，劉羨也沒有什么好隱藏的，他徑直說道：“當(dāng)今天子平定四海，九州安康，當(dāng)是有大功于天下?！?lt;/p>

“可他自恃功高，又極為好名，對權(quán)貴太過放縱，對百姓不聞不問。以致于郡縣之間，官吏上下一心，收斂民財，貪墨橫行，民不聊生，庶民幾為釜底之材薪，待割之魚肉，這絕不是長久之計！”</p>

劉羨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腦中想的是在金谷園中的所見所聞，他至今仍為石崇的所作所為感到匪夷所思。</p>

“你說得很好?！崩蠲車@說道，“但皇帝難道不知？你說得這些事情，他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想惹麻煩罷了。僅想穩(wěn)住太子之位，他就要與齊王相持兩年，最后弄得兩敗俱傷，一地雞毛。而論權(quán)貴，現(xiàn)在滿朝上下，哪里不是權(quán)貴？但凡皇帝處置一人，朝局之亂，就不是一兩天能解決的了?！?lt;/p>

“能有多亂？”</p>

“桓靈兩帝殷鑒不遠(yuǎn)，無非就是再來一次黨錮之禍！啊，可現(xiàn)在真要黨錮，那可要比桓靈時期還要酷烈十倍，非數(shù)十年不能解決。如果天子有一個好太子，或許他還會努力一番，可如今太子無能，他要整頓朝綱，根本無以為繼，難道依靠輔臣嗎？不可能的，所以皇帝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p>

黨錮之禍，是指一百多年前，漢桓帝、漢靈帝為掌控朝政而興起的兩次大獄?；实廴斡没鹿佟①H斥士大夫，興起私學(xué)，令大量士人禁足在家不得任用。而士人則回應(yīng)以強硬地政治反攻，相互結(jié)黨品評，攻擊朝政，直接導(dǎo)致朝廷威望盡失、底層失控。最后釀成席卷中原、河朔的黃巾之亂，漢靈帝不得不解除黨錮，向士人集團認(rèn)輸。</p>

李密說到這里，目光掃向劉羨，問道：“你知道我是如何辭官的嗎？”</p>

除了那篇文章外，李密此后擔(dān)任的多是無名小官，劉羨如何得知？他微微搖頭，只說“不知?！?lt;/p>

李密追憶道：“皇帝當(dāng)年征辟我時，對我溫聲細(xì)語，委任我去當(dāng)溫縣令。溫縣，就是大晉的祖籍龍興之地，我當(dāng)時感恩戴德，還以為仕途通暢，就在溫縣改革吏治，保境安民，斷除諸王的往來供給，打擊縣里的諸多門閥權(quán)貴。你猜結(jié)果如何？”</p>

“得罪了這么多人……老師怕是不得重用吧?！?lt;/p>

“哈！當(dāng)然是不得重用！”李密顯然早就看開了，拍榻笑答，“不過當(dāng)時的我不這么想，我以為我治理的是帝鄉(xiāng)所在，必有天子扶持啊！只要有天子重視，得罪多少人又有什么要緊呢？就一直堅持君子之道，當(dāng)了十年的溫縣縣令。”</p>

“十年……”劉羨為之瞠目結(jié)舌，他看史書良多，自然也知道史上不少的奇聞軼事，可其中能當(dāng)十年縣令的人，可謂是屈指可數(shù)，甚至比這兩百年來日食的次數(shù)還少，自己的這位老師，當(dāng)真算得上一位奇人了。</p>

“等熬了十年，朝中終于壓不住了，就讓我去當(dāng)漢中太守?？晌业纳眢w也垮了，所以我就打算推辭這個官職，回鄉(xiāng)養(yǎng)老。但臨行前，我想最后給天子進一點忠言，也算是了結(jié)我們十幾年的君臣之義?！?lt;/p>

“恰好在踐行的宴席上，天子在東堂要我作一首詩。”</p>

“按理來說，這時應(yīng)該講些吉利話，但我不會，我就對他說：‘人亦有言，有因有緣。官無中人，不如歸田。明明在上，斯語豈然？’”</p>

說到這里，李密頓了頓，對劉羨笑道，“然后，我就來找你了?！?lt;/p>

劉羨在一旁也聽得不禁面露苦笑，這首詩完全是在當(dāng)眾諷刺皇帝，說他縱容權(quán)貴，用人不明，幾乎可以套用大逆不道的罪名了。而天子能夠饒他一命，說是寬宏大量倒也不錯。</p>

可講完辭官的緣由，李密長出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總結(jié)：“政治是妥協(xié)的藝術(shù)，可身為皇帝，不能總是妥協(xié)。堂堂天子，如果一味寬仁，就會喪失威嚴(yán)，而一味嚴(yán)苛，則會喪失民心?？僧?dāng)今天子是上寬下苛，又后繼無人，將來他身死以后，國家必然會陷入動亂?！?lt;/p>

“所以老師來找我，看有沒有復(fù)國的希望？”</p>

劉羨這話說出來，李密氣息一滯，他看向這位相處半年多的小主公，發(fā)現(xiàn)他兩眼放光，神情肅然。這讓他難免生出一種欣喜：自己并沒有看錯人。</p>

“我原本是這樣想的，但現(xiàn)在我在猶豫?！?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