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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酉初時分，夕陽西斜，絢麗的晚霞染紅了天際。</p>

“沈兄、鹿兄，樓上請?！鼻屣L樓里，陳今昭喜笑顏開的將沈硯與鹿衡玉迎上了二樓雅間，推開門時，就見跑堂小二剛好擺完最后一道菜。</p>

“幾位客官慢用，祝您幾位吃好用好，小的就先下去了。”</p>

小二滿臉堆笑的一鞠躬，就退下了。</p>

陳今昭招呼二人落座，笑著介紹，“今個趕巧了，清風樓打南邊運的六月黃剛下了船，正新鮮著呢，我就讓廚子清蒸了兩盤，保管原汁原味，鮮美無比。另外我還點了水晶肴肉、蜜汁火方、東坡肉、蓮房魚包湯等幾道菜，也不知合不合兩位仁兄口味?！?lt;/p>

沈硯抬手：“勞陳弟費心了?！?lt;/p>

鹿衡玉挽了袖子，笑說：“如今那六月黃正是豐腴肥美的時候，今個算是有口福了?！?lt;/p>

陳今昭也不多廢話，給自己斟滿酒又各給他們斟了酒，正心誠意的感謝他們的慨然相助后，就先舉杯一飲而盡。沈鹿二人也先后舉杯飲盡，之后陳今昭就趕忙招呼著他們用飯。</p>

“今個也沒外人，咱兄弟幾個自家小聚便也不講究那般虛禮，吃喝隨意便是，務必要盡興而歸啊。”</p>

鹿衡玉率先拿過只蟹，揮手，“還用你說，快吃你的罷。”</p>

陳今昭磨牙，天老爺的，好歹在沈硯面前給她留點面子。</p>

三人開始用飯，不時的閑話家常幾句。當然主要是陳今昭在引導話題，畢竟她右手邊的沈硯本就清冷寡言的，問到時候才會言語兩聲，而她左手邊的鹿衡玉到底是與沈硯不算太熟，也是多少顧忌第三人在場，所以不比兩人單獨相處時候的話密。若她再不引著話題聊著，少不得要冷場。</p>

好在沒過多時，陳今昭請來的在各大茶樓酒肆串場賣唱的爺孫倆上來了。很快，雅間內就響起了敲擊板鼓聲，以及咿咿呀呀柔美婉轉的唱曲聲。</p>

“是《子夜四時歌》？”沈硯難得主動開口說了句。</p>

“沈兄竟也知道？”陳今昭不由詫問了句，想不到沈硯對此還有涉獵，還以為對方平日閑暇時候只會讀圣賢書，而非去聽這些難登大雅之堂的俚曲巷謠。</p>

沈硯有條不紊的使用蟹八件夾碎蟹鉗，挑出蟹肉，舀取蟹黃，一套動作行云流水。聞言，也只是風輕云淡的解釋了句，“吳郡當地的小調，從前聽母親哼唱過。”</p>

陳今昭幾乎立刻就想起了她聽過的一些傳言。</p>

聽聞滎陽沈家的家規(guī)格外森嚴，尤其是對當家宗婦，要求更為嚴苛。據說新婚前兩年，當家宗婦尚可隨夫君一道上任，可是一旦誕下子嗣，便要與夫君分離，單獨攜子回滎陽伺候公婆，主持中饋。更反人性的是，宗婦離去前，還要替夫君納上兩房美妾，以便在她走后伺候夫君起居。</p>

這以夫為天的時代，正值妙齡的女子，新婚燕爾之際卻被迫分離，自此日坐愁城，消磨歲月，在夜夜衾寒枕冷眺望遠處時，又如何能不哀婉惆悵。</p>

此時，《子夜四時歌》恰好唱到了夏歌曲段——</p>

“田蠶事已畢，思婦猶苦身。當暑理絺服，持寄與行人?！?lt;/p>

沈硯兀自斟了酒飲下，陳今昭見此忙將那壺杜康酒拿遠了些，而后匆匆起身去臨窗小爐上取來溫好的桂花酒。</p>

“說來巧了，我娘平日無事也愛哼唱這江南小調，這聽的多了我都能唱上幾句，尤其是這夏歌我最熟，來了興致我還能唱給我娘聽呢。來來沈兄，咱喝這個，正所謂持螯賞桂方是雅趣。”她給沈硯的空杯盞斟滿，示意對方品品味道如何，又回身給鹿衡玉的酒盞斟滿，笑瞇瞇道，“來鹿兄，桂花酒暖胃活血，關鍵度數最低，你喝最為合適。”</p>

鹿衡玉兩眉豎起：“陳今昭你這是瞧不起誰呢！”</p>

陳今昭忙擺手：“我可沒有瞧不起鹿兄的意思，誤會，誤會！”</p>

鹿衡玉呵了聲，高高擼起了袖子。</p>

“來來陳今昭，今個小爺我跟你杠上了！來，劃拳，你要不跟你就是孫子?！?lt;/p>

陳今昭亦擼了兩袖，與他對坐：“來！”</p>

“一只王八四條腿，五只王八幾雙眼？”</p>

“五雙！三只兔子三雙耳，八匹騾子幾條腿？”</p>

“……十、三十二！”</p>

陳今昭直接給他倒?jié)M酒，“過三息了?！焙劝赡?！</p>

鹿衡玉認賭服輸，也不啰嗦，端起就痛快飲盡。</p>

使勁搓搓臉，他力圖讓自己清醒些，對方詭計多端，萬不能再上當了。</p>

“再來！”</p>

坐在另一旁的沈硯頗有些震驚的看著這一幕，先前心頭驟然而起的那些悵然與沉郁，早被這幕給沖擊的灰飛煙滅。</p>

他、他們小聚，都是這般的嗎？</p>

回想他從前參與的那些宴會，或談詩論賦，或談笑風生，偶有助興，也不過是觀賞伶人的品竹調弦，或是清歌曼舞。</p>

哪如此刻這般，如此的……不拘一格！</p>

簡直完全不似士大夫的聚會。</p>

他尚保持著手握酒盞的驚愕神態(tài)，腦中在驚震之余偏還能隨著那一道道問題，不斷運轉計算著答案是什么。</p>

五，三十二，十二，六十六……</p>

就這短短的一會功夫，他就眼睜睜的看著先前跳腳雞似的鹿衡玉連輸五輪，而后扶著腦袋擺手示意暫且歇戰(zhà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