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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樹上的紅衣還在晃，可這次他沒再覺得害怕。</p>

月光漫過遠山，照見他口袋里微微鼓起的照片，像揣著團溫?zé)岬幕稹?lt;/p>

夜更深了，李寶躺在旅館二樓的木床上，照片被他壓在枕頭下，邊角硌得后頸發(fā)酸。</p>

窗外的老槐樹在風(fēng)里沙沙作響，他翻了個身，聽見隔壁張遠山的床板吱呀一聲——那家伙準是又在搗鼓他的羅盤。</p>

寶子，睡了么？張遠山的聲音從墻縫里擠進來，帶著點壓低的啞。</p>

李寶摸黑坐起來，床頭的臺燈暈開團暖黃的光。</p>

張遠山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條紋睡衣，手里捏著那張孫梅的照片，指腹正摩挲著照片邊緣的折痕：借我看看？</p>

不是說過了么，老頭就這么個念想。李寶伸手去接，卻被張遠山側(cè)身避開。</p>

對方鏡片后的眼睛突然瞇起，指尖點在照片里孫梅的紅棉襖上：你不覺得怪？</p>

現(xiàn)在都十月底了，這衣裳厚得能過冬，可背景里的槐樹葉子還是綠的——他又指了指老槐樹的枝椏，這樹我下午繞著轉(zhuǎn)了三圈，東邊第三根枝椏是斷的，可照片里的樹杈完整得很。</p>

李寶的后頸竄起層雞皮疙瘩。</p>

他搶過照片湊近看：孫梅的羊角辮上系著紅綢帶，和相框里的童年照一模一樣；老槐樹的影子斜斜鋪在她腳邊，可確實如張遠山所說，那截被雷劈斷的枝椏沒在照片里出現(xiàn)——那截斷枝是上周他們來的時候，親眼見老頭拿鋸子砍的。</p>

還有這個。張遠山從褲兜摸出個放大鏡，對準照片右下角。</p>

李寶湊過去，看見照片背面有行模糊的鉛筆字：梅梅，媽等你回家吃甜酒釀。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老太今天擦桌子時，我瞥見她右手食指有繭子——常年握鍋鏟的人，寫不出這么抖的字。張遠山推了推眼鏡，要么這照片是老早以前的，要么kaak　　要么什么？門口突然響起聲音。</p>

趙婉兒裹著條印著梅花的薄被，頭發(fā)亂得像鳥窩，大半夜說鬼話，婭婭姐都被你們嚇醒了。</p>

施麗婭站在她身后，頸間的銀項鏈在燈光下閃了閃。</p>

她接過照片看了眼，指尖輕輕撫過孫梅的臉：這裙子我見過。見眾人都抬頭，她解釋道：上周在鎮(zhèn)上古玩店，老板娘說收了批老物件，其中有條八十年代的紅布裙，和照片里的紋路一模一樣。</p>

李寶感覺喉嚨發(fā)緊。</p>

他想起晚餐時老頭說孫梅十八那年去城里打工，可照片里的姑娘分明穿著九十年代才流行的紅棉襖；想起老太擦桌子時，圍裙下露出的褲腳沾著新鮮的松針——后山的松樹，是他們今天下午才踩過的。</p>

你們是說......趙婉兒的聲音突然變尖，孫梅根本沒去城里？</p>

她、她早就kaak　　亡靈托夢。張遠山吐出這四個字時，窗外的老槐樹恰好發(fā)出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撞在了樹干上。</p>

李寶猛地轉(zhuǎn)頭，看見窗玻璃上印著團模糊的影子——是個扎羊角辮的姑娘，紅綢帶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p>

啪！施麗婭關(guān)上窗戶，玻璃上的影子瞬間消散。</p>

她握住李寶的手腕，掌心沁著冷汗：我昨晚給蕊珠母女超度時，聞到過類似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松針混著甜酒釀，和老太端出來的那碗一模一樣。</p>

木床突然發(fā)出聲裂響。</p>

李寶低頭，看見枕頭下的照片不知何時滑了出來，孫梅的眼睛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亮，像是活了過來。</p>

他猛地抓起照片塞進抽屜，卻在松手時碰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是老頭白天放在桌上的獵刀，刀把上的紅布不知何時松開了，露出半截泛黃的布條，和孫梅羊角辮上的紅綢帶紋路分毫不差。</p>

睡吧。張遠山扯過被子蒙住頭，聲音悶悶的，明天還要去乾縣，總不能頂著黑眼圈見老陳。</p>

可這一夜誰都沒睡踏實。</p>

李寶聽見趙婉兒在隔壁翻來覆去，施麗婭的銀項鏈時不時撞出輕響，連張遠山的呼嚕聲都比平時粗重。</p>

直到后半夜，他迷迷糊糊要睡著時，聽見窗外有個細細的聲音在唱：甜酒釀，香又甜，梅梅要吃外婆煎kaak　　晨霧漫進窗戶時，李寶是被粥香熏醒的。</p>

他揉著發(fā)漲的太陽穴下樓，看見老太正往八仙桌上擺青瓷碗，碗里的紅豆粥冒著熱氣；老頭蹲在灶前添柴火，烤餅的焦香混著松針的清苦，在空氣里打著轉(zhuǎn)。</p>

醒啦？老太把碗推到他面前，眼角的皺紋里還帶著笑，多吃點，進山要體力。她的手在桌下碰了碰李寶的手背，塞給他個油紙包，野核桃，路上餓了墊墊。</p>

張遠山咬了口烤餅，突然挑眉：叔，您這餅里放了甜酒釀？</p>

老頭的手頓在添柴的動作上。</p>

他抬頭時，李寶看見他眼底的紅血絲比昨晚更重：老太說小梅最愛吃甜酒釀餅，昨兒半夜非起來揉面......他抓起茶碗灌了口，你們要是碰見她，就說......就說灶上的甜酒釀壇沒封嚴，招了螞蟻。</p>

趙婉兒的筷子當(dāng)啷掉在碗里。</p>

她盯著老頭鬢角的白發(fā)，突然撲過去抱住老太：阿姨，我們一定把小梅找回來！老太的身體僵了僵，反手拍了拍她的背，圍裙角慢慢洇出塊濕痕。</p>

告別時，老頭往越野車后備箱塞了半麻袋山貨，施麗婭要給錢，他紅著臉直擺手：上回你們幫我驅(qū)了邪，這點東西算謝禮。老太站在院門口，手里攥著團紅布——正是李寶昨晚在獵刀上看見的那截。</p>

越野車碾過碎石路時，李寶從后視鏡里看見兩個佝僂的身影越來越小。</p>

他摸了摸內(nèi)袋里的照片，突然想起張遠山凌晨說的話：亡靈托夢有兩種，一種是求超度，一種是kaak　　寶子，你臉色怎么這么白？趙婉兒的聲音從副駕傳來，暈車了？</p>

要不下車透透氣？</p>

李寶的胃里突然翻涌起來。</p>

他按住太陽穴，透過前擋風(fēng)玻璃望向遠處——乾縣的方向，晨霧里隱約能看見座青灰色的山影，像尊沉睡的巨人。</p>

山腳下，棵老槐樹上的紅衣被風(fēng)掀起，露出底下半張蒼白的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