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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當(dāng)行

村里牲口漸漸多了，肉價也塌了些，不似往年那般金貴。</p>

姜家的飯桌，便跟著闊綽了些。</p>

雖談不上頓頓帶葷，餐餐見肉，倒也隔日能補上一回油水。</p>

清早一鍋瘦肉粥，湯湯水水熬得香，傍晚一碗骨頭湯，鍋底咕嘟得正歡。</p>

兩個小子吃得筋骨見長，一時之間，連樁架也扎得硬實了不少。</p>

往日一趟沒完就叫餓。</p>

如今撐個三五回才肯歇，額角汗珠滾得快掉進(jìn)眼里，也咬著牙不肯松。</p>

那小閨女也會走路了，腳底還虛，東倒西歪，撲騰得跟只毛團(tuán)子似的。</p>

某個陽光極好的晌午，院子里風(fēng)暖如酥，飄過來一陣曬衣裳的香氣。</p>

小子倆圍著妹妹轉(zhuǎn)圈，嘴里嘰嘰咕咕，念著不知從哪學(xué)來的哄人話。</p>

忽然，那小家伙歪歪頭，嘴角一翹，軟軟糯糯地蹦出個音來：</p>

“哥！”</p>

一聲輕得似有似無，偏叫人心都跟著酥了。</p>

兩小子當(dāng)即樂得前仰后合，眼睛瞇得像串榆錢兒。</p>

柳秀蓮倚在屋檐下，手里托著曬干的衣裳，唇邊也掛著淡淡的笑，眼底卻似有一絲不甘。</p>

姜義瞧見，心里一動，便笑嘻嘻地湊過去，湊到她耳邊，輕聲嘟囔一句：</p>

“娘子莫急……不如，再生一個？”</p>

這話說得極輕，卻分明鉆進(jìn)了她耳根。</p>

柳秀蓮沒回頭，只手一抖，把衣裳拍得嘩啦作響。</p>

年關(guān)一過，光景就這么翻了章。</p>

姜家添了口人，屋里屋外也多了些煙火氣。</p>

年節(jié)那幾日，院中比往年更鬧騰。</p>

娃兒們追著跑，小狗攆著雞，笑聲踩著爆竹響。</p>

大人們也不催不趕地收拾鍋碗爐灶，一片喜氣蒸騰。</p>

年味兒未散，塾館的岑夫子就來了。</p>

還是那副模樣，清瘦如竹，眼里掛著點書生氣，衣袍雖洗得發(fā)白，卻一點不顯寒酸。</p>

落座后，并不多寒暄，只言簡意賅地道明來意。</p>

縣里的林教頭，托他捎話。</p>

問問姜家，孩子去縣尉司習(xí)武的事，究竟思量得如何了。</p>

姜亮轉(zhuǎn)過年便滿六歲，腳步也站穩(wěn)了，正是立根打底的時候。</p>

林教頭嘴上雖說“不急”，等個一年兩年也無妨。</p>

可那話里，總藏著點催促的味道，像是怕這苗子給耽擱了。</p>

柳秀蓮立在屋梁下，衣袖里攏著手，眼神卻落在兒子身上。</p>

她不言語，只站在姜義身側(cè)，仿佛那口氣一吐，便要送兒子遠(yuǎn)走。</p>

姜義俯下身，蹲得與兒子平視，語聲低緩，認(rèn)認(rèn)真真問他：</p>

“你自己，怎么想的？”</p>

小兒垂著眼，眼底卻藏著火星似的光。</p>

林教頭說他是塊好料子，將來能練成真功夫。</p>

這話一年過去，仍舊在他心頭亮著。</p>

只是他一抬頭，看見娘親眼角那道淡淡的褶子。</p>

嗓子里便像塞了團(tuán)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p>

說不出口，偏又不舍得不說。</p>

岑夫子倒是個明白人，話頭一轉(zhuǎn)，不動聲色，捻著胡子道：</p>

“這年紀(jì)，倒也耽誤不得，是該早些做個抉擇。”</p>

頓了頓，又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p>

“反正啊，歲數(shù)到了，若不往縣里去，留在村里，也該送來塾館，跟著老夫讀些圣賢書了?！?lt;/p>

聽著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師道話。</p>

姜明當(dāng)年，便是這年紀(jì)進(jìn)的塾館。</p>

姜亮卻不同，一聽“塾館”二字，臉色就有點發(fā)蔫，仿佛書聲里藏著鬼。</p>

他天生坐不住，最怕那些讀書認(rèn)字的日子。</p>

聽了岑夫子這話，身子忍不住往后縮了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