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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叩龍帳，永樂釋疑！

天幕中，永樂二十一年七月漠北的夜，是凝固的墨。</p>

寒風如同無形的巨獸，在無垠的荒原上呼嘯奔騰，卷起細碎的雪沫，抽打在冰冷的鐵甲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p>

巨大的御營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鋼鐵巨獸，唯有中軍那頂最為龐大的明黃龍帳，透出昏黃而固執(zhí)的光，像一顆墜落在寒夜里的孤星。</p>

帳內(nèi)，炭盆燒得通紅，卻驅(qū)不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寒。</p>

永樂皇帝朱棣，并未如往常般披甲閱圖，也未召見將領(lǐng)議事。他只是裹著一件半舊的玄色貂裘，斜倚在鋪著厚厚熊皮的矮榻上，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韘（扳指）。燭火跳躍，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p>

二十一年了。從金川門破，身披染血的袞服坐上那個燙得烙人的位置起，這份懸而未決的心事，就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帝王生涯。五征漠北，犁庭掃穴，修《永樂大典》，通西洋萬國……煌煌功業(yè)蓋世，卻總有一縷陰魂不散的疑云，盤桓在心底最深、最暗的角落——朱允炆，你到底死沒死？若沒死，你在哪？！</p>

帳外風聲更厲，吹得牛皮帳幕獵獵作響。值夜的親軍都尉僉事，如同一尊鐵鑄的雕像，按刀侍立在帳門陰影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他知道，今夜不同尋常。陛下在等一個人，一個背負著絕密使命、消失了整整十六年的人。</p>

“噠……噠……噠……”極輕微、卻異常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穿透了風聲的嘶吼！那聲音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如同瀕死之人最后的沖刺！</p>

侍衛(wèi)的耳朵猛地一動，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間繃緊！他側(cè)耳細聽，確認無誤后，無聲地、迅捷地掀開厚重的帳簾一角。</p>

幾乎就在同時，一道黑影如同離弦之箭，裹挾著刺骨的寒氣與濃烈的風塵仆仆的氣息，猛地撞了進來！</p>

來人幾乎是用撲的姿勢跪倒在冰冷的地毯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極致的疲憊與難以抑制的激動。</p>

“陛……陛下！”聲音嘶啞干裂，如同砂紙摩擦，帶著長途跋涉、日夜兼程后的破音。</p>

朱棣原本半闔的眼眸驟然睜開！兩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瞬間刺破帳內(nèi)的昏暗，死死釘在跪伏于地的那人身上。</p>

沒有立刻叫起，也沒有任何寒暄?？諝夥路鹉塘耍挥刑炕鹋紶柋龅泥枧韭?，和那人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p>

“胡濙？”朱棣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zhì)感，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寂靜的空氣中。</p>

他緩緩坐直了身體，貂裘滑落肩頭，露出內(nèi)里玄色的常服。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帶著帝王的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壓抑了二十一年的迫切。</p>

地上的人猛地抬起頭！一張被漠北風沙和歲月刻刀雕琢得如同枯樹皮般的臉映入眼簾。須發(fā)凌亂，沾滿塵土，眼窩深陷，布滿血絲，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唯有一雙眼睛，此刻亮得驚人，燃燒著一種近乎殉道者般的狂熱與釋然。正是失蹤十六載的戶科都給事中——胡濙！</p>

“是……是臣！胡濙！”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充滿力量，“臣……幸不辱命！回來了！”</p>

最后一個字落下，他額頭重重磕在厚厚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無聲的淚水混著臉上的塵土，洇濕了身下的一小片。</p>

朱棣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向前傾了一下。握著玉韘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p>

他死死盯著胡濙那劇烈顫抖、被塵土和淚水模糊的脊背，胸腔里那顆久經(jīng)沙場、早已磨礪得堅硬如鐵的心臟，此刻竟不受控制地、猛烈地跳動起來！十六年！整整十六年的追尋！答案，就在眼前！</p>

“講！”皇帝的聲音依舊沉冷，卻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威壓，如同出鞘的利刃，斬斷了所有遲疑，“從頭講！一個字……都不許漏！”</p>

他的目光掃過帳門陰影處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對方會意，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帳簾落下，將內(nèi)外徹底隔絕。這一刻，這頂巨大的龍帳，成了世上最隱秘的孤島。</p>

胡濙用力抹了一把臉，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十六年的艱辛與秘密一股腦吸回肺腑。他抬起頭，迎著皇帝那灼灼的目光，聲音依舊嘶啞，卻變得異常清晰，如同在宣讀一份浸透了血淚的密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