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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敏銳地感覺到，一張無形而粘稠的網(wǎng)，正以她為中心，悄然收緊，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而這張網(wǎng)的每一根絲線，都浸滿了錢大嬸“辛勤”吐出的、名為“謠言”的毒液。

宣傳部的空氣，在下午三點半這個昏昏欲睡的時刻，陡然被一瓢滾油潑了進(jìn)去。

科長李衛(wèi)國捏著一張薄薄的、邊緣被茶水洇濕的紙條，像擎著一面凱旋的戰(zhàn)旗，一步跨進(jìn)了大辦公室。

他那張因常年伏案和機關(guān)應(yīng)酬而顯得油光紅潤的臉，此刻更是亮得驚人，連稀疏的幾縷頭發(fā)似乎都激動地豎了起來。

“同志們！靜一靜！天大的好消息！”

他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瞬間壓下了所有打字聲、翻紙聲和低低的交談。

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帶著慣有的服從和一絲被驚擾午后的茫然。

李衛(wèi)國清了清嗓子，將紙條在眾人面前頗具儀式感地抖了抖，仿佛那上面寫的是圣旨：“我們宣傳部的驕傲，唐雪華同志——”

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目光掃過整個辦公室，最終落在角落那個驕傲靚麗的身影上，“在‘總政治部組織的風(fēng)采大賽’上，獲獎了！”

“轟——”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爆開的驚嘆與喧嘩。

“真的假的？雪華？”

“哎喲！我就說嘛！雪華那筆桿子，硬得很！”

“快說說，李科，第幾名？一等獎有沒有戲？”

“太給咱部長臉了！這下看隔壁工會還嘚瑟什么！”

祝賀聲、掌聲、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聲瞬間淹沒了空間。

唐雪華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將她從辦公椅上提溜起來，又狠狠摁回原處。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地、痙攣般地抓緊了放在腿邊的最新款的皮包。

那里面，正安靜地躺著一張紙，一張昨天下午收到的、帶著油墨味的、來自風(fēng)采大賽組委會的正式通知函。

上面白紙黑字，清晰地印著她的名字，以及緊隨其后的、冰冷的判決：“……經(jīng)評審委員會二審，遺憾通知，您的作品未能進(jìn)入下一輪評選環(huán)節(jié)……”

淘汰。

被淘汰了。

雖然早就知道結(jié)果，但這張紙如同淬了毒的冰錐，深扎在她心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鈍痛。

“消息絕對可靠！”李衛(wèi)國大手一揮，壓下了沸騰的人聲，臉上洋溢著一種掌握核心機密的得意。

“特情二處的羅雙雙同志，人家那是什么部門？消息最靈通！還有家屬區(qū)的錢大嬸，你們都知道的，那耳朵比順風(fēng)耳還靈！都傳遍了！”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營造出一種分享重大機密的氛圍，“雪華那稿子，實力那是這個！”

他豎起大拇指，用力晃了晃。

“連海市文萃出版社的王社長，你們知道吧？最大的那個！親自拍板，要重點培養(yǎng)雪華同志！社長都賞識成那樣了，這風(fēng)采大賽的獎，還能跑了？板上釘釘?shù)氖?！?

李衛(wèi)國的邏輯鏈簡單粗暴，卻又帶著一種機關(guān)里特有的、對“權(quán)威”和“內(nèi)幕”的盲目信奉。

羅雙雙那句刻意混淆、意在污蔑的“社長賞識”，經(jīng)過錢大嬸那張能把死人說活、活人說死的嘴。

在家屬區(qū)那片是非之地里幾番發(fā)酵、添油加醋，最終傳回宣傳部時，已然面目全非，徹底異化成了“唐雪華風(fēng)采大賽獲獎”的驚天喜訊。

唐雪華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驟然推上舞臺中央的蠟像。

周遭同事們那些熱切、羨慕、甚至夾雜著些許不易察覺嫉妒的目光，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李衛(wèi)國那贊許的、仿佛發(fā)掘了珍寶的眼神，更讓她得意不已。

她知道她應(yīng)該澄清謠言，但聲音卻卡在喉嚨深處，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她應(yīng)該說：“李科…不是的…我沒有…我淘汰了…”

但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怎么也沖不破那無形的屏障。

一個冰冷又粘膩的聲音，像深海的毒蛇，悄然滑入她的腦海，纏繞上她搖搖欲墜的理智：

為什么？為什么是我被淘汰？我的稿子…哪里差了？

陳媛媛…她憑什么？她憑什么就能得到那是大頭兵的喜愛？

羅雙雙…她說的……會不會…真的…有幾分可能？

她想起二審結(jié)果公布后，陳媛媛那張波瀾不驚、仿佛一切理所當(dāng)然的清麗臉龐，一股濃烈的不甘和尖銳的酸楚猛地沖垮了她最后的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