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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李衛(wèi)國根本沒注意到唐雪華慘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嘴唇，或者說，他選擇性地忽略了。

他沉浸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喜悅里。

果斷地一揮手，“今天提前收工！小張！趕緊去食堂，訂最好的那個小包間！弄幾個硬菜，再切兩個大西瓜！冰鎮(zhèn)的！我們給雪華同志，提前慶功！等組委會的正式通知和獎狀下來了，咱們部里再好好熱鬧一回，擺它幾桌！”

“得令！”被點(diǎn)到名的年輕科員小張興奮地應(yīng)了一聲，像顆出膛的炮彈般沖了出去。

辦公室里再次爆發(fā)出更熱烈的歡呼和掌聲，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唐雪華被這洶涌的、虛假的喜悅浪潮徹底淹沒了。

她看著李衛(wèi)國那張紅光滿面的臉，看著同事們一張張寫滿“與有榮焉”笑容的面孔。

感受著那份榮光，那句澄清的話，終究被她艱難地、徹底地咽了回去。

她用盡全身力氣，調(diào)動起臉上所有能控制的肌肉，扯出一個極其僵硬的笑容。

微微低下頭，避開那些過于灼熱的目光，聲音細(xì)若蚊蚋，帶著一種刻意偽裝的“茫然”和“羞怯”：

“謝謝…謝謝大家…謝謝李科…”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其實(shí)…我也…不太清楚具體名次…可能…組委會的通知…還沒正式發(fā)到我這里吧…”

這回答含糊其辭，巧妙地避開了“獲獎”這個核心炸彈，卻又狡猾地給自己預(yù)留了“不知情”的退路，仿佛她只是消息滯后，而非蓄意欺騙。

這模棱兩可的姿態(tài)，恰恰給了李衛(wèi)國和眾人最需要的解讀空間。

“哎呀！雪華同志就是謙虛！”

李衛(wèi)國哈哈大笑，更加篤信不疑，“組委會那些流程，慢得很！咱們這種內(nèi)部渠道的消息，那才是最準(zhǔn)的！放心，這慶功宴，咱們吃定了！走走走，都去食堂！”

宣傳部食堂那個所謂的“最好”的小包間，此刻彌漫著一種奇異而喧囂的熱烈。

墻上貼著略顯陳舊、邊緣卷曲的“五講四美三熱愛”宣傳畫，此刻在鼎沸的人聲和繚繞的飯菜油煙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張油膩膩的大圓桌幾乎占據(jù)了整個房間。

桌上堆滿了食堂大師傅傾盡全力鼓搗出來的“硬菜”。

油汪汪的紅燒肉在燈下閃著誘人的光澤，一大盆水煮魚片漂浮著密密麻麻的花椒和干辣椒，還有幾盤色澤可疑的炒時(shí)蔬和一大碟炸得金黃的肉丸子。

然而，此刻桌面上絕對的焦點(diǎn)，是兩大盤切得整整齊齊、堆成小山似的冰鎮(zhèn)西瓜。

鮮紅的瓜瓤，飽滿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在燈光下泛著冷冽而刺目的光澤，像凝固的血液，又像無聲的嘲諷。

唐雪華被不由分說地推到了主位。

李衛(wèi)國在她左手邊，右手邊是部里另一位資格頗老的副科長。

“來來來！第一杯，哦不，第一塊！”李衛(wèi)國率先拿起一塊最大的西瓜，豪氣干云地舉了起來，仿佛舉著的是慶功的香檳。

“為我們宣傳部的才女，為唐雪華同志即將到來的、實(shí)至名歸的榮譽(yù)，大家以瓜代酒，干了！”

“干！”

“祝賀雪華！”

“實(shí)至名歸！”

十幾只手紛紛伸向盤中那鮮紅的誘惑，拿起西瓜。

冰涼的汁水順著指縫流下，滴在桌布上，留下深色的、不規(guī)則的水漬。

“雪華，給咱透個底唄，”坐在她對面的老科員王姐，一邊吸溜著西瓜汁，一邊擠眉弄眼地笑著，壓低了聲音。

“到底是第幾名？一等獎有沒有？咱這心里癢癢的，等不及正式公布了！”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好奇和探尋。

這個問題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捅進(jìn)了唐雪華的心臟。

她渾身猛地一顫，那塊西瓜差點(diǎn)脫手掉在桌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臉上，帶著期待、鼓勵和不容錯過的八卦意味。

“我…我…”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具體名次…”她微笑著吞咽了一下，“組委會…可能…流程還沒走完…確實(shí)…還沒正式通知到我這里…”

她重復(fù)著之前那套說辭，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哎呀，理解理解！”李衛(wèi)國立刻大聲接過話頭，為她解圍，更像是為自己認(rèn)定的“事實(shí)”背書。

“雪華同志這是守紀(jì)律！組織程序嘛！沒接到正式文件，絕不亂說一個字！好！這種嚴(yán)謹(jǐn)?shù)膽B(tài)度，值得我們大家學(xué)習(xí)！”

他帶頭鼓起掌來。

稀稀拉拉的掌聲隨即響起，包間里又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王姐撇了撇嘴，顯然對這個“官方回答”不太滿意，但也識趣地不再追問，轉(zhuǎn)而加入了旁邊關(guān)于食堂新來大師傅手藝的討論。

她低下頭，看著手中那塊被咬了一口的西瓜，鮮紅的瓜瓤邊緣，留下她清晰的齒痕。

眼前鮮紅的瓜瓤開始模糊、晃動，幻化出陳媛媛站在領(lǐng)獎臺上，手捧獎杯，接受眾人艷羨目光的場景。

那畫面如此清晰，如此刺眼。

緊接著，錢大嬸那張唾沫橫飛的胖臉又浮現(xiàn)出來，繪聲繪色地描述著陳媛媛如何“勾搭士兵們”、“背后使絆子”……

她憑什么？憑那張臉？憑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唐雪華的心被嫉妒的毒液反復(fù)浸泡，那點(diǎn)殘存的良知和恐懼，在這強(qiáng)烈的怨懟面前，似乎變得越來越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