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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口棚的草垛散發(fā)著濃重的腐草和牲畜臊氣。

刺骨的冷風(fēng)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冰鉆，從板壁的縫隙鉆入，刮得人裸露的皮膚生疼。

胡老六那只粗糲的大手死死鉗住周天破襖的前襟，力道大得像要把他肺葉里的寒氣都擠出來。

黑暗中，他急促混濁的喘息裹著濃烈的劣質(zhì)煙油和汗膻味，噴在周天臉上，如同滾燙的烙鐵印在凍冰上。

“后生仔！聽俺一句！”

胡老六的聲音壓得又低又急，每一個(gè)字都像從牙縫里生生撬出來，帶著砂礫刮擦骨頭的顫栗感，“趁這老妖婆的蠱還沒纏上你骨頭縫！

快跑！那老婆子……不是人皮！是藥！是那山溝子里……熬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藥渣！”

他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得咔嚓作響，指甲幾乎要隔著破棉襖摳進(jìn)周天凍得發(fā)麻的皮肉里，“……她自個(gè)兒就是那口熬藥的鍋！鍋裂了縫……里頭滾著的……全是毒湯！”

周天被他抓得透不過氣，腦子里如同被塞進(jìn)了滾燙的油鍋！藥渣？！熬藥的鍋？！裂了縫？！

蘇顏奶奶那雙看似渾濁卻異常清亮、如同鷹隼般能穿透皮肉的眼睛在記憶的冰面上浮現(xiàn)！

她遞來柿餅時(shí)指背上沾著的暗紅藥漬……那藥碾子上深不見底的凹痕……還有……炕柜底下那片蠕動(dòng)縮回的暗黃蛇蛻……

寒意順著脊椎猛竄上來！一股巨大的、被拖入絕境成為“藥引”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轟——?。?！”

一聲如同地心炸裂的沉悶巨響猛地撼動(dòng)了整座山坳！

仿佛巨大的無形重錘狠狠夯在了凍硬的地殼上！

牲口棚頂積壓的陳年老灰嘩啦啦簌簌落下，劈頭蓋臉糊了周天滿頭！泥墻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腳下堅(jiān)硬如鐵的凍泥地像波浪般劇烈起伏了一下！

周天和胡老六同時(shí)失去平衡，狠狠摔進(jìn)冰冷粘膩的草垛和牲畜糞便的混漿里！

圈角那頭老黃牛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嚎，瘋狂掙動(dòng)著韁繩，在濕滑的地上刨出深溝！

爆炸？！塌山？！不！這聲音……更悶！

更像……是某種無比龐大沉重的東西在深深的地底……猛然炸開了軀殼！

胡老六埋在骯臟的草堆里，發(fā)出非人般的、如同被掐斷了喉嚨的尖利嗚咽，身體抖得像驚濤駭浪中的一片破船板！

他雙手死死摳進(jìn)滿是冰碴的泥地里，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來了……藥鼎要塌了……她……她要炸了……”

周天剛從草糞堆里掙扎著抬起半截身子，耳朵嗡嗡作響，臉頰凍麻處一片生疼。

聽到胡老六那絕望的囈語，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他的尾椎骨炸開，直沖四肢百骸！炸……什么炸？！

就在這極致混亂與恐懼的頂點(diǎn)！他脖頸側(cè)面猛地一陣針扎似的劇痛！

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冰針穿刺感的陰冷氣流，如同活過來的毒蛇般，貼著他凍得失去知覺的皮膚……詭異地逆流鉆了上來！

是感應(yīng)？！那股潛藏在他體內(nèi)深處、來自深淵、如同滾珠般滯澀沉重的煞氣！

被這地底傳來的、混合著某種極其古老暴烈藥氣的瘋狂波動(dòng)猛地?cái)噭?dòng)！

仿佛即將熄滅的死灰里投入了燒紅的木炭！

那沉凝的鉛煞之氣驟然掀起一絲陰寒刺骨的暴躁漣漪！

周天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這感覺太熟悉了——每次身處極端的險(xiǎn)境，這股盤踞不散的兇煞就會(huì)被刺激得蘇醒！

然而這一次，這股被激活的煞氣深處，似乎還摻雜了極其微弱的、另一縷氣息！那氣息極其淡薄晦澀，帶著一種……被熬煉了億萬年的焦枯藥味？！

如同他昏睡前在蘇家灶屋里嗅到的、那鍋藥湯蒸騰出的恐怖余韻！

炕柜底下縮回的暗黃蛇蛻！就是這股熬煉了不知多久的……焦枯藥氣的源頭？！

那東西在召喚？！召喚他體內(nèi)的深淵煞氣？！就像油遇到火？！

一個(gè)瘋狂而驚悚的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燙穿了周天混亂恐懼的意識(shí)：蘇顏……蘇顏那個(gè)冰坨子！把他弄回這鬼地方……根本不是什么串門走親戚！

她是知道他身體里這口燒了一半的“兇煞”油鍋！她……她是要拿他這身染著深淵氣的活肉……去給她奶奶那口“裂了縫”的“老藥鼎”……當(dāng)填縫料？！

當(dāng)引火的油？??！

“不……不能過去！”胡老六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鬼囈，他蜷縮在冰冷的污穢中，眼神渙散地盯著虛空中的一點(diǎn)，“沾上了……就跑不脫了……和她家那破灶屋墻一樣……骨頭縫里都得沁上……那股鐵血水……”

胡老六絕望的囈語混雜著地底深處那余震般的低沉轟鳴、牲畜的哀鳴和狂風(fēng)的怒號(hào)。

周天趴在那冰冷的草堆混著糞便的污穢里，半邊臉頰緊緊貼著粘膩凍硬的泥地，寒意如同一萬條冰冷的蛆蟲，順著皮膚往骨頭縫里鉆。

那根深嵌他體內(nèi)、來自深淵煉獄的“鉛煞”滾珠之氣，在焦枯藥氣的刺激下，正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燙活的蟒蛇，蠢蠢欲動(dòng)地掙扎翻騰！

每一次脈動(dòng)都帶著撕扯臟腑的劇痛和瀕臨炸裂的兇戾！那股焦枯的氣息……太微弱了……像一條即將在風(fēng)中斷掉的絲線……卻死死地、陰魂不散地纏著他體內(nèi)的煞氣核心！

一種源自本源的、被熬煉到極限枯竭后滋生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貪婪吸力！

它在吸！吸他煞氣里那點(diǎn)蘊(yùn)含深淵死亡力量的“油”！

給他奶奶那口快要炸穿的“藥鼎”填縫？！

周天的牙關(guān)死死咬緊，口腔里彌漫起一股濃烈的鐵銹味，是牙齦被咬出的血。

那藥氣！那焦枯到極限的藥氣！

像一把沾了油的鋸子，在他經(jīng)脈里反復(fù)拉鋸！

帶來撕裂的痛苦和一種無法言說的、瀕臨徹底枯竭崩塌前的絕望召喚！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shí)被硬生生撕成了兩半！一半是無窮無盡的冰冷恐懼——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