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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北大學(xué)第三食堂的空氣永遠裹著一層厚重的油煙氣。

糖醋排骨的焦甜、辣椒小炒的嗆辣、還有大鍋菜蒸騰出的渾濁熱氣，混合著餐盤碰撞的哐當(dāng)聲、幾百張嘴巴同時咀嚼的嗡嗡聲，形成一股令人暈眩的市井交響。

陽光透過巨大的、沾著油污和不明水漬的落地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塊。

周天端著個坑坑洼洼的不銹鋼餐盤，里面堆著冒尖的米飯、兩勺油汪汪的土豆絲、還有一塊炸得焦黃、邊緣發(fā)黑的炸雞排。

他擠過摩肩接踵的人縫，好不容易在一張堆滿了前面食客留下湯漬和幾粒飯粒的角落桌子旁坐下。

背包“哐當(dāng)”一聲墩在油膩的椅子腳邊，震得那根翹起的木刺都晃了晃。

他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昨晚偷偷在后山小樹林拿《三字經(jīng)》練“蒙學(xué)浩然氣”的后遺癥還在，背上像壓了幾塊磚頭。

扒拉了幾口米飯，剛想對那塊雞排下筷子——

一股極其干凈清冽、如同薄荷混著冷泉的氣息，極其突兀又強勢地沖破了周圍渾濁的油煙屏障，籠罩了他對面。

周天叼著半截土豆絲抬頭。

蘇顏端著個純白色啞光瓷盤，里面只有一小份清炒西藍花、幾片水煮雞胸肉、一碗清澈見底的紫菜蛋花湯。

餐盤邊緣干干凈凈，連一滴油花都欠奉。

她依舊穿著醫(yī)學(xué)院標(biāo)志性的白大褂，罩著淡綠色的手術(shù)隔離衣——顯然是剛從實驗臺或解剖室出來。

白大褂寬大，更襯得她身形清瘦挺拔。

簡單的烏黑馬尾一絲不茍，幾縷碎發(fā)都沒垂下。

肌膚在食堂污濁的光線下依舊呈現(xiàn)出冷玉般的細膩和微微剔透感。

她極其自然地拉開周天對面的椅子坐下，仿佛這張沾滿前人手油和菜湯的椅子自帶消毒功能。

餐盤放在桌上，動作輕得像在手術(shù)臺上擺放器械。

一股醫(yī)用消毒水和極其淡的、仿佛來自某種新切草藥的清新氣息，瞬間壓住了周天面前炸雞排那股粗糲的油脂氣。

“這位置……剛用福爾馬林消毒過？”周天用筷子戳了戳那塊雞排，嘴角扯著標(biāo)志性的痞笑，“蘇同學(xué)，你們醫(yī)學(xué)院吃個飯都這么講究無菌操作？這雞排得用手術(shù)刀片成八瓣才能入口吧？”

蘇顏眼皮都沒抬，從旁邊塑料筷籠里抽出一雙磨砂質(zhì)感的純黑合金筷子——自帶筷盒那種。

她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西藍花，小小地咬了一口，細嚼慢咽，如同在做口腔采樣分析。

“福爾馬林是固定標(biāo)本用的?！?

她咽下食物，才抬眼，平靜無波的目光掃過周天餐盤里那塊焦黑的炸物，“炸雞排表層焦化聚合物疑似含苯并芘等雜環(huán)芳烴，屬于三類致癌物。

建議攝入量……”她頓了頓，視線落回自己干凈的餐盤，“小于等于零?！?

周天被噎得翻了個白眼，干脆把那塊雞排扒拉到一邊，夾起一筷子土豆絲：“行！聽專家的！

我吃點人間煙火味兒總行吧？您這自帶冷氣場的，坐這兒我都怕把我這盤土豆絲凍成冰棍！”

他一邊大嚼特嚼油亮亮的土豆絲，一邊故意弄出很大聲響。

蘇顏絲毫不為所動，像是對面坐著的不是個大活人，而是空氣。

她又夾起一塊水煮雞胸肉，銀色的合金筷子夾著近乎無味的肉塊，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像教學(xué)模型。

“歷史學(xué)院的《古代疫病防控與社會結(jié)構(gòu)變遷》結(jié)課論文……”

她忽然開口，聲音不高不低，“選題方向不錯。漢代焚燒處理瘟尸的記錄與當(dāng)時的土壤堿度、氣候異常值存在統(tǒng)計學(xué)強相關(guān)，有推導(dǎo)空間。”

她喝了口湯，“但引用的《后漢書·五行志》部分手札影印本有三分之一簡牘字跡磨損缺失……”

她從自己隨身的米白色帆布包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封面印著竹簡紋路的影印本（《后漢書集?！诽厥夂啝?fù)原增補版），“這版里這部分基本完整。

下午選修課，我可以帶來。

周天剛?cè)麧M一嘴土豆絲，聞言動作一頓，咀嚼都慢了半拍，含混道：“……謝…謝蘇大夫?qū)W術(shù)扶貧！”

心里卻暗暗叫苦，完了，這冷面大夫盯上他論文了？

不會還要給論文來個病理切片吧？

“不用謝?！?

蘇顏放下筷子，端起那碗清澈得能當(dāng)鏡子照的湯，“只是……你的論文引用格式像被感染了隨機變異病毒，需要做個系統(tǒng)性殺菌……格式?！?

她的目光在周天餐盤邊緣沾著的幾點油污米粒上掃過，“或者，午飯別吃太油，對大腦處理格式化任務(wù)有好處。”

噗——！

鄰桌正埋頭啃排骨的張大力被一根突然卡住的軟骨噎得直翻白眼，差點把骨頭吐周天臉上。

陳濤趕緊給他拍背順氣，一邊推著酒瓶底眼鏡一邊嘟囔：“‘變異病毒’……這個論文評價體系有點硬核……”

周天臉皮抽了抽，看著蘇顏那碗里飄著幾片薄如蟬翼紫菜和一小點蛋花的“消毒水”，再看看自己碗里油汪醬亮的土豆絲，突然一股子邪火混合著窮困學(xué)生的悲憤涌上來。

他啪地放下筷子，盯著蘇顏那張清湯寡水的臉：

“蘇?；?！老在這兒免費蹭我土豆絲的人氣場也不是個事兒！今晚！我請客！地點隨你挑（學(xué)校后門蒼蠅館子二十塊炒飯除外）！

讓你體驗一把什么叫有滋有味的人間煙火！”他梗著脖子，像是被逼上梁山的林教頭發(fā)了狠。

蘇顏微微歪了下頭，像在認(rèn)真計算什么，手指無意識地在干凈的湯碗沿上劃過一道冰涼的弧線。

“食堂東南角A檔口素什錦炒面……”她報出個名字，“油放得少。適合清理思路?！?

周天一拍桌子：“成交！”

話音未落！

“砰！！”

一聲極其刺耳的瓷器碎裂聲混合著蠻力的沖撞聲，在周天背后的過道猛然炸開！緊接著是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仿佛打翻了香水工廠的甜膩氣息！

“哎喲！沒長眼?。?！”

伴隨著食堂大媽憤怒的斥罵。

周天和蘇顏同時轉(zhuǎn)頭。

只見擁擠的過道上，一輛深紅色、涂著騷氣反光車漆的敞篷跑車……模型車？？（高度仿真，尺寸縮小，由兩個穿著嘻哈服的跟班小弟舉著，充當(dāng)開路清場的儀仗？?。┱嵬嵝毙钡刈查_過道的塑料欄桿！

后面緊跟著的，是一輛真家伙！低矮到幾乎貼地的炫藍色超跑，底盤亮得能晃瞎眼！

一個穿著亮片豹紋襯衫、頭發(fā)梳得像冰凍噴了發(fā)膠海浪的年輕男人，左手抱著束巨大得如同花圈般、血紅色的玫瑰，右手拎著個同樣亮瞎眼的純銀雪茄盒，正大刺刺地推開車門，昂貴的鱷魚皮樂福鞋一腳踩在打翻的番茄蛋湯漬里！

林浩！經(jīng)管院那個開著限量版超跑、執(zhí)著于把蘇顏名字刻在他新車輪轂上的二世祖！

他看都沒看被撞翻湯盆、氣得發(fā)抖的大媽，徑直撥開擋路的學(xué)生，目光像兩盞強力探照燈，死死鎖定了食堂角落——蘇顏那抹即使在食堂油污中也白得刺眼的清冷身影！

“蘇蘇！總算找到你了！”

林浩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故作深情調(diào)子，笑容像剛做了熱瑪吉還沒消腫，快步穿過一片狼藉的湯汁和眾人的怒目，沖到周天和蘇顏這桌旁。他身后的兩個嘻哈跟班也擠了過來，舉著那輛還在閃光的騷紅超跑模型車（車門還自動開合），活像左右護法。

“你看！我剛托關(guān)系從歐洲空運來的‘血色永恒’玫瑰！跟你的氣質(zhì)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