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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辭？這個名字讓郁瀾微垂的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他……當(dāng)真成了？”她輕聲問。

那人在涼州與悍匪周旋的艱難，她雖未親見，卻能想象一二。

刀頭舔血，步步驚心。

“千真萬確。”郁夫人語氣肯定，“聽說幾股為禍多年的悍匪都被他連根拔起，手段雷霆，很得你父親和涼州守將的贊賞。朝廷此次必得重重犒賞，方能安邊將之心。而且.”

她看著女兒沉靜的側(cè)臉，意有所指地補(bǔ)充，“你父親在信中還特意提了，顧公子在涼州任上，對他多有襄助，辦事極是妥帖得力。”

郁瀾沉默片刻，才緩緩道：“他憑自己掙下這份前程，是本事，也是他應(yīng)得的?！?

郁夫人見女兒語氣平靜，并未顯露出特別的情緒，心中微急，索性將話挑得更明些：“阿瀾，娘跟你說這些，不只是因?yàn)轭櫣恿⒘斯?。你想想，他原本就生得一表人才，才學(xué)在京城年輕一輩里也是拔尖的，唯一缺的不過是家世根基薄了些?？扇缃衲兀俊?

她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憑這份實(shí)打?qū)嵉能姽Γ闶酋庺~躍過了龍門。此番回京，定是炙手可熱。京中那些有適齡女兒的人家，怕是早就盯上了這塊香餑餑，不知多少姑娘和她們背后的家族，正盤算著如何與他結(jié)親呢。”

母親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郁瀾微微側(cè)過頭，避開母親過于熱切的目光，望向庭院里剛抽出嫩芽的石榴樹。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顧辭……

他幫她解過圍，送過藥，在父親初到?jīng)鲋萑说貎缮鷷r，也確實(shí)明里暗里幫襯過不少。

他性情沉穩(wěn)，行事有章法，不似京中那些浮浪子弟。

母親說京中姑娘們趨之若鶩，她信。

憑他如今的勢頭，的確是良配。

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在心底最深處漾開，快得抓不住。

并非全無好感。只是……

這份剛冒頭的思緒，立刻被另一座沉重的大山壓了下去。

裴戩。

一日不解決兩人之間的糾葛，她便一日不得安生。

顧辭再好，那也是日后的事。眼下，她連如何面對裴戩，如何與他談判都毫無頭緒。

是繼續(xù)裝聾作啞地躲下去？還是硬著頭皮去碰那個隨時會炸的雷？

無論哪條路，都讓她心力交瘁。

郁夫人見女兒垂眸不語，只當(dāng)她是女兒家害羞，忙又加了一把火：“還有一樁，娘瞧著更有意思。顧家那位夫人，對你可是格外青眼。自打你從涼州回來，她借著由頭，已來尋過娘好幾次。話里話外，都是打聽你的近況，夸你性子好，模樣好，有大家風(fēng)范。那份喜愛，娘瞧著，可不像是假的?！?

郁瀾依舊沉默著。

郁夫人見女兒始終不接話茬，心中那點(diǎn)期盼的火苗漸漸弱了下去，化作一聲輕嘆。

她伸出手，憐愛地將郁瀾頰邊一縷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別到耳后，語氣鄭重起來：“阿瀾，旁的都暫且放一放。眼下最要緊的，是你的及笄之禮。去年你遠(yuǎn)在涼州，這禮數(shù)生生耽誤了。女子十五及笄，是何等大事？豈能一直拖著？娘和你祖母商議過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十八，請期都看好了。無論如何，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給你補(bǔ)上！”

及笄禮？

郁瀾猛地抬起頭，清澈的眼眸里終于映出愕然。

她竟把這茬忘得一干二凈！

十五歲及笄。這儀式像一道鮮明的分水嶺，過了這道坎，她便正式踏入婚嫁的年紀(jì)，再也無法以年幼為借口，躲開那些選擇與算計(jì)。

暖融融的陽光落在身上，卻驅(qū)不散心底驟然升起的寒意。

她看著母親殷切而憂慮的臉，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

暮春的風(fēng)帶著暖意，卷過永德宮前幾樹開得正盛的海棠，粉白的花瓣打著旋兒落下。

郁瀾扶著侍女的手，踩著滿地落英，一步步踏上光潔的青石臺階。

新昌公主的邀約，她思量再三才應(yīng)下。

這位公主雖非皇后所出，卻在陛下跟前有幾分體面，若能結(jié)下善緣，于她、于晉國公府，總歸不是壞事。

殿內(nèi)隱隱有談笑聲傳來，是年輕女子清脆的嗓音。

引路的小宮女剛要掀開殿門懸掛的珠簾通報(bào)，郁瀾卻下意識地抬了抬手，示意稍待。

她并非刻意要聽壁腳，只是那交談聲中，另一個嗓音帶著點(diǎn)她熟悉的倨傲，讓她心頭莫名一跳。

“新昌公主，您怎的還邀了她來？”那聲音毫不掩飾不悅，正是端王府的二小姐裴霖。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那事，鬧得多難堪！好端端的親事，長慶侯府那邊生生冷了場，至今都沒個下文，還不是因?yàn)樗俏煌庾婺讣螒c長公主？”

郁瀾的腳步定在了門口，像被無形的釘子釘住。

殿內(nèi)驟然靜了一瞬，只聞裴霖愈發(fā)拔高的聲音：“我母妃提起嘉慶公主府就恨得咬牙！大哥更是……”她頓了頓，后面的話似乎難以啟齒，只化作一聲短促的冷哼，“反正，您請她，我坐這兒渾身不自在。”

一股涼意順著郁瀾的脊背悄然爬升。

她雖知外祖母嘉慶長公主與端王府素有舊怨，卻不知竟已牽扯到端王世子裴戩的親事，還成了對方府上切齒的痛處。

殿內(nèi)新昌公主似乎低聲勸解著什么，裴霖的抱怨卻依舊斷續(xù)飄出，字字扎得人耳膜生疼。

郁瀾垂在身側(cè)的指尖微微蜷起，用力掐了掐掌心。

此刻進(jìn)去，不過是徒增彼此難堪，平白惹人厭憎。

她朝引路的小宮女極輕地?fù)u了下頭，唇邊勉強(qiáng)牽起一絲極淡的笑意，低聲道：“公主殿下似有要客在，貿(mào)然打擾恐失禮數(shù)。園中景致正好，我先去那邊略等片刻，待公主得閑了再來拜見?！?

語畢，也不待那宮女反應(yīng)，便轉(zhuǎn)身沿著回廊，悄然無聲地退了出去。

永德宮側(cè)畔，連著一個小小的御花園。

此時節(jié)，園中花木扶疏，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特有的清新氣息。

這里的氣息讓郁瀾緊繃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些。

她沿著青磚小徑慢慢踱步，目光落在幾株開得正盛的粉色芍藥上，心思卻早已飄遠(yuǎn)。

“呵，倒真是冤家路窄?！?

一個帶著幾分慵懶笑意的男聲自身后不遠(yuǎn)處的花木掩映處傳來，語調(diào)閑適，卻讓郁瀾整個人驟然僵住。

這聲音……她猛地回頭。

花影扶疏間，立著兩人。

左邊一人身著云水藍(lán)錦袍，眉眼俊秀，嘴角噙著點(diǎn)玩世不恭的笑，正是六皇子墨哲。

而與他并肩而立的另一人，身姿挺拔如松，著一襲玄色暗銀云紋錦袍。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落，勾勒出他清晰深刻的側(cè)臉輪廓，鼻梁高挺，唇線緊抿。

他并未看過來，只是目光沉靜地望著前方一叢開得極盛的紫色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