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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府西偏廳，沉重的紫檀木門合攏，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與窺探。

光線透過高窗上的細(xì)密窗格投下幾束微塵漂浮的光柱，映著紅木大案后方那須發(fā)皆白的老者。

慶王乃是本朝碩果僅存的實權(quán)親王，曾統(tǒng)御北疆?dāng)?shù)十載。

此刻，他靠在寬大的紫檀嵌云母太師椅中，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光滑冰涼的扶手，發(fā)出篤、篤、篤的輕響。

聲音不大，卻沉甸甸地壓在郁瀾的心上。

郁瀾挺直背脊坐在下首的酸枝木圈椅上，指尖微微蜷著，冰涼一片。

案上那杯剛剛奉上的明前龍井氤氳著水汽，帶著溫婉清香，卻絲毫暖不了她此刻周身泛起的寒意。

“瀾丫頭，”慶王終于開口，聲音低緩，“你今日來見我，為的是擬外祖母吧？”

他抬眼，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透過窗欞落下的陰影，直直看著郁瀾的眼睛，“嘉慶……我那皇姐，性子還是那般剛烈?！?

“王爺明鑒。”郁瀾的聲音很穩(wěn)，迎著那審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公主此次確實是被人構(gòu)陷，身陷囹圄。殿下年事已高，不堪牢獄之苦，郁瀾身為外孫女，不能坐視。”

慶王聞言，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壓了壓，牽動著眼角深刻的皺紋。

“丫頭，你知本王素來欣賞你這份擔(dān)當(dāng)。但本王更明白一件事：做大事，不能只憑‘親情’二字行事?！彼眢w微微前傾，目光鎖得更緊，“調(diào)兵非同小可。尤其要兵向的方向，是長公主府！”

“本王問你，若本王為你調(diào)動慶藩一部之力，強行沖破禁衛(wèi)的封鎖，將皇姐帶出來。代價是什么？本王因此獲罪，削爵圈禁都是輕的。慶藩十萬大軍的虎符被收回？我女兒的嫡親外孫，還有在都察院任職的大女婿的前途、性命，誰來擔(dān)保？”

他身體靠回椅背，視線卻未離開郁瀾那張緊繃的臉，緩慢而清晰地問道：

“你呢？公主府？或是你身后那個尚在國子監(jiān)閉門思過的兄長郁暉？公主府現(xiàn)在風(fēng)雨飄搖，你那兄長自身難保。丫頭，你告訴本王，本王憑什么要去賭？憑什么要拿我慶王府幾代人的身家性命，去為你們買單？

你的情分很重，本王相信。但這份情分放在朝局、放在這樁足以抄家滅族的事面前——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本王，看不到足夠值得本王去搏一場的理由！一個能讓本王徹底相信、敢把身家性命押在你們這邊的理由！”

郁瀾的臉色寸寸發(fā)白。

慶王的話，殘酷，卻無比清晰。將血淋淋的現(xiàn)實攤開在她面前：營救長公主，不是請客吃飯，是一場拿無數(shù)頭顱去賭的硬仗。

沒有足夠分量的抵押，沒有無法切割的利益捆綁，手握重兵的老狐貍，絕不可能輕易下水。

此間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唯有慶王指尖重新落在扶手上，那篤篤篤的聲音不緊不慢地敲著，如同催命的更鼓。

半晌，郁瀾深吸一口氣，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王爺……想要怎樣的抵押？郁瀾或公主府，傾盡所有，但求您出手相助?！?

“傾盡所有？”慶王微微揚起花白的眉毛，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嘲弄，隨即又被更深沉的精光取代。

“公主府還剩下什么值得本王惦記的？虛爵？空名？還是那些朝不保夕的田莊店鋪？”

他擺了擺手，打斷郁瀾未盡的話語。

身體再次前傾，目光如炬：“瀾丫頭，本王欣賞你的孝心，也知道你是個明白人。直說了吧。讓本王徹底相信你、相信公主府，最快、最穩(wěn)當(dāng)、也是唯一可能讓本王心安的——只有‘一體同命’。將慶王府與公主府，或者更確切地說，與你晉國公府綁在一處。只有綁得夠緊夠深，本王才會認(rèn)為，救你外祖母，救公主府，就是在救本王自己！”

“一體……同命？”郁瀾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對?！睉c王斬釘截鐵，目光炯炯逼視著她，“本王的外孫墨晟，如今年已及冠，英武不凡，剛從北狄戰(zhàn)場上立功回來，圣眷正隆。而你，晉國公府的嫡長女，門楣清貴，尚未婚配?！?

他聲音不高，每一個字卻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這樁親事，天作之合。若你點頭，本王立刻奏請陛下賜婚。你嫁入慶王府，成為本王嫡長孫媳，從此以后，慶王府就是你晉國公府的后盾，就是你郁瀾的靠山。公主府的事，就是本王的事了！你的外祖母，本王拼盡全力也要保她平安無事。包括你兄長郁暉的前程，本王亦可保他安穩(wěn)！”

郁瀾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流瞬間流遍四肢百骸，指尖徹底失溫。

嫁人？嫁給一個她聞所未聞、素未謀面的男人？以自己為籌碼，去換取外祖母的生機？

空氣仿佛凝固了。慶王的目光帶著無形的壓力，灼熱地釘在郁瀾臉上，等待她的抉擇。

利益還是親情？自身的終身還是至親的生死？

天平兩端，都是無法承受之重。

郁瀾的腦中思緒紛亂如麻，像一團被狂風(fēng)攪亂的絲線。

慶王府這門第確實尊貴無匹，若能與之聯(lián)姻，不僅此刻的燃眉之急能解，晉國公府和她自己，未來在這風(fēng)云跌宕的都城無疑多了一重堅不可摧的靠山。

父兄的處境、府中的安危，或許都能有所依托。

墨晟乃是慶王的外孫，慶藩鐵騎未來的掌舵人，與這樣一個手握重權(quán)的世家聯(lián)姻，對她，對整個晉國公府而言，似乎確是一步登天的捷徑。

可……那是她一輩子的事！

一個她從未了解過、性情如何都不清楚的男人，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王爺……”郁瀾的聲音艱澀干啞，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婚姻大事關(guān)乎女子一生，更牽連兩府家聲，能否……”

她艱難地開口，試圖爭取一點喘息的空間，哪怕一絲也好。

“時間不等人，丫頭！”慶王的聲音陡然變得冷硬，帶著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壓。他手掌重重在紫檀案上拍下！“啪！”的一聲，震得茶盞蓋碗嗡嗡作響。

“調(diào)兵！擅動西府！哪一條都是抄家滅族的滔天大罪！你以為本王有多少時間跟你耗著？本王肯跟你談，看的是晉國公，看的是你母親的一點面子情分，更看的是你這份救人的心意?？杀就醯哪托挠邢蓿瑧c王府擔(dān)的風(fēng)險，必須有足夠的回報！”

“給你半日時間。答應(yīng)，本王即刻安排；不答應(yīng)……”他冷哼一聲，銳利的老眼中是不言而喻的冰冷，“那你便自去尋你的法子，本王就當(dāng)今日你沒來過！”

郁瀾的心猛地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