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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氏帕子上的芍藥花快要絞爛了:“二弟這話說的,倒像我們大房過度揮霍?!?
“去年中秋宴用的官燕是貢品規(guī)格?!庇舳蛉送蝗婚_口,聲音還帶著哭過的沙啞,“大嫂說從外頭采買能省三成銀子——如今看來,怕是省了七成不止?”
窗欞外驚雷炸響,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
郁承年看著母親躲閃的眼神,忽然想起去歲冬祭時,大哥家嫡子穿的貂裘抵得上尋常人家十年嚼用。
“瀾兒要查賬,便查吧?!彼兆∑拮颖鶝龅氖郑皬某绲氯甑馁~本開始,一筆筆對?!?
“你瘋了!”郁老夫人龍頭杖重重頓地,“這家還要不要了?”
“母親當(dāng)年教兒子,治家如治國?!庇舫心晔种改﹃拮诱菩牡谋±O,“貪墨軍餉要斬首,貪墨家餉該如何?”
魏氏“撲通”跌坐在圈椅里。郁老夫人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二兒子,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最孝順的兒子,不知何時脊梁挺得比祠堂梁柱還直。
郁瀾掙扎著要起身,卻疼得倒抽冷氣。郁二夫人撲過去摟住女兒,海棠紅云錦袖口沾了血跡:“娘明日就帶你回公主府?!?
“梁氏!”郁老夫人尖聲喝道,“出了這個門,就別想回來!”
“母親!”郁承年突然撩袍跪下,玄色直裰鋪開在青磚地上,“當(dāng)年兒子在公主府跪了三天,才求得岳父點頭婚事。今日若要選...…”他抬頭直視母親,“兒子選妻女?!?
郁二夫人睫毛輕顫,被丈夫握住的手微微發(fā)抖。二十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在這雙總是望向祠堂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的影子。
“好得很!”郁老夫人氣極反笑,“你們二房翅膀硬了,要拆了這個家!”
“要拆家的不是我們?!庇魹懸性谀赣H懷里輕笑,“祖母不妨問問大伯母,東郊那三百畝祭田如今在誰名下?”她忽然咳嗽起來,嘴角溢出血絲。
“瀾兒!”郁二夫人驚叫。郁承年一把抱起女兒,才發(fā)現(xiàn)她輕得像片枯葉。
“請?zhí)t(yī)!快請?zhí)t(yī)!”向來穩(wěn)重的國公府二爺赤紅著眼嘶吼。
小廝撞翻了燭臺,火苗躥上魏氏裙擺,滿屋驚叫聲中,郁老夫人看著二兒子狂奔而去的背影,終于癱坐在太師椅上。
雨幕里,郁承年大氅裹著女兒疾走。
郁瀾迷迷糊糊蹭著他衣襟上的沉水香:“爹,娘的手好涼...…”
“爹給你娘捂熱?!庇舫心陮⑵夼氖织B在自己掌心,突然想起成親那夜,他握著新婦的手說“此生絕不負(fù)你“。
檐角銅鈴在風(fēng)里叮當(dāng)響,他低頭吻了吻女兒滾燙的額頭:“咱們回家?!?
郁二夫人望著丈夫被雨打濕的側(cè)臉,忽然淚如雨下。
二十年光陰在這一刻化作雨絲,將那些委屈與等待都沖進(jìn)了青石板縫隙里。
……
翌日。
燭火在青玉燭臺上爆了個燈花,郁承年官袍上的獬豸補(bǔ)子隨著他跪地的動作泛起暗金流光。
滿室寂靜中,他三指按在冰涼的青磚上:“請母親允準(zhǔn)分家?!?
郁老夫人手中佛珠串應(yīng)聲斷裂,翡翠珠子滾過織金地毯:“你這是要剜我的心肝!”
“是母親先剜了兒子的心?!庇舫心晏а弁虬l(fā)妻。
郁二夫人正扶著女兒郁瀾坐在圈椅里,郁瀾裙裾下露出的膝蓋纏著細(xì)棉布,滲出點點褐色的藥漬。
魏氏絞著帕子打圓場:“二弟糊涂了,咱們這樣的人家更應(yīng)該團(tuán)結(jié)才是?!?
“大嫂慎言?!庇舫心昶鹕頃r官服下擺掃過滿地佛珠,“上月你兄長私占的百頃良田,戶部卷宗里記得清楚?!彼D(zhuǎn)向母親,“兒子今日才知,梁氏的嫁妝鋪子這些年貼補(bǔ)公中逾十萬兩白銀?!?
郁老夫人龍頭杖重重頓地,震得案上汝窯茶盞叮當(dāng)作響。二十年了,她頭回見溫潤如玉的二子露出這般神色——像極了當(dāng)年老國公在朝堂彈劾權(quán)臣的模樣。
“分家之事...…”
“母親!”晉國公郁承泰滿頭大汗跨進(jìn)門,四品官服的前襟還沾著墨跡,“二弟定是氣話。”
郁承年撫過腰間玉帶,那是梁氏去年親手繡的錦囊:“兄長可知,上月你門生貪墨河工銀兩的折子,此刻就壓在御史臺?”
魏氏手中帕子飄然落地。她終于看懂這場戲——哪是什么分家,分明是二房要斬斷大房的吸血藤蔓。
郁瀾適時輕咳,裹著雪貂斗篷的身子晃了晃。郁承年立刻扶住女兒,掌心觸及她冰涼的指尖:“明日請?zhí)t(yī)再來診脈?!?
“父親...…”郁瀾虛弱抬眼,“女兒只是心疼娘親。”
這句話像把利刃,劈開郁承年最后一絲猶豫。他轉(zhuǎn)身對兄長拱手:“往后大房的債,恕弟弟無能為力?!?
三更梆子響過穿堂時,郁老夫人獨坐佛堂。供桌上那對和田玉鐲泛著冷光,是梁氏過門時獻(xiàn)上的見面禮。
二十年光景,竟把溫順的新婦逼成了護(hù)崽的母狼。
“老夫人,二夫人帶著四姑娘往角門去了!”朱莎慌張來報。
郁老夫人踉蹌起身,望見月色下那架青篷馬車,車簾繡著的金線孔雀正是梁氏的陪嫁紋樣。
郁承年扶妻女上車時,官服袖口漏出一角黃封——竟是蓋著御史臺印的奏本。
“回來!”她啞著嗓子喊,“分家......分家之事再議!”
七日后,郁瀾倚在臨窗榻上繡帕子。膝頭蓋著郁老夫人送來的狐裘,案頭擺著那對翡翠耳墜。廊下傳來細(xì)碎腳步聲,她故意將藥碗碰翻在地。
“仔細(xì)扎著手?!庇衾戏蛉丝邕M(jìn)門,龍頭杖戳地聲都輕了三分。
郁瀾要起身行禮,被老夫人按住:“養(yǎng)傷要緊?!笨蓍碌氖謸徇^她發(fā)頂,“你爹年輕時就倔,跟你祖父一個脾性?!?
“祖母嘗嘗新制的桂花糕?”郁瀾遞上瓷碟,指尖還沾著藥香。
暮色漫過窗欞時,郁老夫人留下個紫檀匣子。
里頭躺著大房這些年的借據(jù),最上頭那張摁著鮮紅指印——是魏氏兄長昨夜送來的還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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