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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瀾小心翼翼將掌心覆上去，忽覺衣料下傳來輕微震動，倒像隔著肚皮與她擊掌。

正要說話，卻見姐姐眼角泛紅：“自打大夫說胎氣不穩(wěn)要分房，不過月余光景，他就…”

窗外竹影婆娑，蟬鳴聲里摻進哽咽。郁瀾心下一沉，早聽聞魏家公子院里養(yǎng)著個揚州瘦馬，原以為姐夫是個例外。

“那賤婢前日竟敢在我藥里撒茉莉花粉?！庇粝鋈话胃呗曊{(diào)，丹蔻指甲掐進木幾，“當(dāng)著我面讓婆子掌了二十嘴，發(fā)賣時那蹄子抱著他褲腳哭，你猜怎么著？”她端起茶盞猛灌一口，“他連眼皮都沒抬！”

這番話像根銀針戳進郁瀾心窩。

前日裴世子說的那句“側(cè)室之位虛席以待”，此刻仿佛在耳邊發(fā)燙。

“情愛都是鏡花水月。”郁汐忽然攥緊她的手，護甲硌得人生疼，“你看我抬了袁霞做姨娘，到底是自己陪嫁丫頭…”話音戛然而止，帕子重重按在眼角，“可當(dāng)真見著他進西廂房，心里還是難受得緊！”

話沒說完，外頭傳來小丫鬟通報聲。

魏夫人帶著幺兒魏霖過來，五歲小兒穿著寶藍箭袖，手里攥著個歪歪扭扭的紙鳶，臉上還掛著淚痕。

“讓四姑娘見笑了。”魏夫人將幼子往前推了推，“這孩子鬧著要放紙鳶?！?

“我?guī)Я馗鐑喝@子里玩罷?！庇魹戫槃萜鹕恚R面裙掃過青磚地。魏霖破涕為笑，肉乎乎的小手立刻拽住她腰間禁步的流蘇。

秋陽正好，郁瀾將紙鳶線軸在掌心轉(zhuǎn)得嗡嗡響。金魚紙鳶乘風(fēng)而起，尾梢兩條朱紅飄帶掠過銀杏樹梢，驚起幾只灰雀。

魏霖拍著手滿園子跑，繡著虎頭的軟底鞋沾滿草屑。

“瀾姐姐比教習(xí)師父還厲害！”小兒郎眼睛亮晶晶的，“等我長大娶你當(dāng)媳婦，咱們天天放紙鳶！”

郁汐扶著腰笑出聲，鬢邊金累絲步搖亂晃：“哪家新婦過門是圖放紙鳶的？仔細你媳婦掀了喜被追打?！?

三人笑作一團時，誰也沒注意游廊轉(zhuǎn)角處立著道頎長身影。

魏驍攥著剛從琉璃廠淘來的和田玉連環(huán)，聽著院內(nèi)笑聲，終究將錦盒塞給小廝：“送去西廂袁姨娘處?！?

……

后花園里，魏霖正握著棗木彈弓發(fā)愁。郁瀾半蹲著握住他手腕調(diào)整姿勢，海棠花瓣落在少女月白裙裾上，被風(fēng)一吹又滾進青磚縫里。

“姐姐，我是不是太笨了？”男孩第五次把石子射偏后，耳尖都臊紅了。

郁瀾剛要開口，忽聽得石子破空聲擦過太湖石。轉(zhuǎn)頭望去，三個身影轉(zhuǎn)過月洞門——魏家二公子魏驍在前，后頭跟著端王府兩位公子。偏巧魏霖這發(fā)歪打正著的石子，正滾到裴戩墨色云紋靴尖前。

“驚擾各位了。”郁瀾松開握著魏霖的手，斂衽行禮時瞥見裴轍腰間新?lián)Q的竹紋荷包。上個月在廣濟寺后山，這荷包還被裴轍故意落在石凳上。

裴戩彎腰拾起石子，日光透過金絲楠木葉隙在他玄色錦袍上灑下碎金。他目光掃過郁瀾指尖殘留的檀木弓紋，忽然想起昨夜書房里那幅未畫完的美人執(zhí)弓圖。

“玩彈弓講究腕力。”裴戩解下拇指玉韘遞給郁瀾，掌心相觸時暖玉還帶著體溫。他俯身握住魏霖的手，箭袖滑落露出勁瘦腕骨：“看準(zhǔn)了再松弦?！?

郁瀾捧著玉韘退到廊柱旁，見裴轍盯著她手中物件蹙眉。上回在端王府賞花宴，這位二公子還信誓旦旦說兄長最厭孩童喧鬧。

“中了！”魏霖突然歡呼。楓樹新發(fā)的嫩葉被石子擊穿個小洞，驚得黃鸝撲棱棱飛走。男孩轉(zhuǎn)身撲向裴戩衣擺：“哥哥再教教我！”

郁汐扶著腰從抄手游廊轉(zhuǎn)出來時，正看見自家夫君盯著郁瀾出神。

她順著魏驍視線望去——小妹低垂的脖頸彎成玉簪花的弧度，裙角銀線繡的蘭草隨步伐若隱若現(xiàn)。

“掏鳥窩的舊事，倒要謝謝那母鳥替我出氣?！庇粝讣馄M掌心，面上卻笑得明媚，“可見老天有眼，專治那些吃著碗里瞧著鍋里的。”

魏驍臉上騰地漲紅。成親三月時郁汐診出喜脈，他不過去通房屋里歇了兩晚，倒被念叨至今。

此刻見小姨子安安靜靜站在海棠樹下，愈發(fā)覺得妻子潑辣。

裴戩第三枚石子擊落墻頭野薔薇時，余光瞥見郁瀾望向長姐的眼神。

若他們有個孩兒應(yīng)該也很可愛吧...他手一抖，石子堪堪擦過魏霖的鬢角。

“當(dāng)心！”郁瀾下意識要上前，被裴轍橫跨半步擋住去路。二公子腰間荷包穗子掃過她手背，帶著淡淡沉水香。

魏霖卻渾不在意，蹦跳著要去夠更高處的木蘭花苞。

裴戩穩(wěn)住心神，帶著他連發(fā)三矢，驚得枝頭麻雀亂飛。男孩歡快的笑聲里，郁汐撫著五個月身孕的肚子怔怔出神——若當(dāng)初嫁的是這位端王世子，此刻教孩兒射箭的該是自己夫君。

“世子這般耐心，將來定是位好父親?！庇粝捓飵е约憾嘉床煊X的酸意。她記得及笄那年春獵，裴戩一箭射穿她轎簾上毒蛛時的冷峻側(cè)臉。

那樣的人物，怎會看上郁家庶女四姑娘？

裴轍突然出聲：“大哥前日還說最煩小兒啼哭。”話是對著郁汐說的，眼睛卻盯著郁瀾發(fā)間顫巍巍的珍珠步搖。

“童言無忌最是珍貴?！迸釕鞂椆匚毫厥种?，轉(zhuǎn)身時玄色大氅掃過郁瀾裙擺。他接過玉韘戴上，指尖在少女碰過的位置摩挲兩下：“四姑娘覺得呢？”

郁瀾正要答話，忽見魏驍伸手去扶郁汐。

長姐側(cè)身避開時，后腰撞上石桌凸角。她忙上前攙住，抬眼正對上裴戩驟然沉下的臉色。

方才還溫和教孩童射箭的男人，此刻眼底凝著化不開的墨色。

魏霖攥著裴戩的玄色衣角，仰頭時露出兩顆虎牙：“瀾姐姐跟著世子哥哥學(xué)彈弓吧！”小兒郎將郁瀾往前推了半步，繡著云紋的衣擺險些纏上裴戩腰間玉帶。

裴轍握著檀木彈弓的手指驟然收緊，骨節(jié)泛白。

“男女有別?！庇魹懲撕蟀氩剑Z黃披帛掃過青石磚，“若是傳出去，名聲怕是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