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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駛過朱雀大街，酒旗在暮色中招搖。

郁瀾盯著簾外飛雪，想起前世裴戩凱旋那日，也是這般大雪。他鎧甲未卸便抱著她在梅樹下親吻，說此生定不負(fù)她。

“姑娘手爐涼了。”襄苧遞來新的暖手爐，驚覺她掌心盡是月牙狀血痕。

當(dāng)夜晉國公府書房燭火通明。

郁瀾望著父親鬢角白發(fā)，將“桑首輔”三字在舌尖碾了又碾。

前世她跪在雪地里求父親莫要進(jìn)諫，換來的是一記耳光。如今...

“父親可記得顧辭前日來信？”她撥弄著博山爐里的香灰，“桑首輔在蘭陵的鹽稅賬目有異，恐牽連甚廣。裴世子讓我轉(zhuǎn)告您，切莫惹火上身?！?

郁承年聞言筆尖一頓，墨跡污了奏折。

“裴世子親口所說？”

“正是！”郁瀾鄭重點頭。

窗外北風(fēng)呼嘯，卷著雪粒子撲滅廊下燈籠。

郁瀾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靈堂上那口黑漆棺木。那時裴戩撫棺而立，說“岳父走得突然”。

……

冬至后的雪下得綿密，積雪壓彎了老槐樹的枝椏。

天還泛著蟹殼青，郁家角門已響起掃雪聲。

郁瀾裹著狐裘鉆進(jìn)馬車時，車轅上的冰碴子還在往下滴水。

“四姐姐！”郁瀟提著裙擺小跑過來，發(fā)梢沾著未化的雪粒。

她身上半舊的藕荷色夾襖被風(fēng)吹得鼓起來，像只瑟瑟發(fā)抖的雀兒。

郁瀾掀開錦簾：“快上來暖暖?！避囖H在雪地上碾出兩道深痕，郁瀟盯著她領(lǐng)口鑲的東珠，絞著帕子小聲道：“姐姐這身鵝黃妝花緞?wù)嬉r膚色?！?

“下學(xué)去我屋里挑兩身?！庇魹懞仙蠒?，見小姑娘眼睛倏地發(fā)亮，又添了句：“再配支金步搖可好？”

郁瀟絞著帕子的手一頓：“母親說...說庶女不宜穿紅著綠…”話音未落，馬車突然打滑。

郁瀾護(hù)住險些撞到車壁的庶妹，蹙眉道：“大夫人給你備的冬衣也太單薄了?！?

“母親要操持闔府用度，哪里顧得上我?！庇魹t低頭盯著鞋尖上褪色的絨花，“姨娘上月還說要給我裁新衣，結(jié)果全給未出世的弟弟做了虎頭帽?！?

車窗外傳來賣炭翁的吆喝。

郁瀾望著庶妹凍紅的耳垂，想起前世章姨娘難產(chǎn)而亡后，這丫頭跪在雪地里求口薄棺的模樣。她攏了攏手爐：“明日讓錦瑟送些銀絲炭去你院里?！?

學(xué)堂檐角的銅鈴裹著冰凌。

裴霖瞥見郁瀾進(jìn)來，故意將硯臺往許琳懿案前推了推：“許姐姐幫我磨墨可好？”

周遭響起竊竊私語，幾個原本要同郁瀾搭話的女君都縮回了腳。

郁瀾面不改色地翻開書頁，墨香混著窗縫漏進(jìn)的寒氣，在宣紙上洇出朵朵暗花。

午間歇息時，她獨坐廊下看雪，忽聽得假山后傳來嬉鬧：“...真當(dāng)自己是世子妃了？裴霖姐姐都不理她…”

“四姑娘?！苯塘?xí)嬤嬤抱著琴譜經(jīng)過，“西廂房炭盆還暖著。”

郁瀾道謝轉(zhuǎn)身，瞥見裴霖正在梅樹下與許琳懿分食，言笑晏晏。

三日后賞雪宴的帖子送到郁瀟手中時，小丫頭正對鏡試穿郁瀾送的縷金百蝶裙。

“我不去了…”她摸著袖口滾邊的兔毛，“她們說太白山要坐竹轎上山，我怕摔…”

“摔了便摔了。”郁瀾將金海棠簪別進(jìn)她發(fā)間，“總好過十年后對著銅鏡后悔，當(dāng)年連場像樣的雪都沒賞過?！?

郁瀟出門那日，天光破云而出。

郁瀾倚著窗看馬車駛出院門，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被困在后宅時，連檐角冰棱折射的虹光都覺得珍貴。

她伸手接住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水痕。

“姑娘，大夫人派人送來的冬衣。”錦瑟捧著靛青包裹進(jìn)來，“說是章姨娘特意為五姑娘求的?！?

郁瀾解開包袱，里頭是件灰鼠皮坎肩，針腳歪歪扭扭，前襟還沾著藥漬。

她望著墻角將化的雪堆輕聲道：“收進(jìn)樟木箱吧，等開春再說?！?

暮色漸濃時，郁瀟頂著一頭晶亮的雪沫沖進(jìn)屋：“四姐姐！太白山的紅梅林像著了火，我們還堆了雪獅子…”她忽然頓住，看著案上涼透的茶點，“你...你整日都在臨帖？”

郁瀾笑著撣去她肩頭落梅：“快說說，許家女君的披風(fēng)可是孔雀羅的？”

燭火噼啪爆了個燈花，將少女眉飛色舞的影子投在窗紙上。

……

此時，郁瀾心中的焦慮愈發(fā)劇增，她最為憂心忡忡的，莫過于那樁懸而未決的商鋪事宜。

尹佳慧那邊依舊沒有傳來任何消息，令她不禁疑惑，端王世子裴戩與她之間的交易，難道會牽連到這件微末之處的瑣事？

郁瀾的內(nèi)心深處，如同被重石壓著，使得每一日都顯得格外漫長。

幸運(yùn)的是，她并未等待太久。

不久后，尹佳慧以觀賞雪景的美名為契機(jī)，邀請郁瀾再次相聚。

郁瀾掀開車簾時，山風(fēng)卷著雪粒子撲在臉上。太白山巔的雪色晃得人睜不開眼，遠(yuǎn)處冰瀑凝結(jié)成玉帶，在晨光中泛著幽藍(lán)。

“這觀雪閣原是前朝行宮?！币鸦凼疽馐膛畵伍_油紙傘，“如今要提前三月預(yù)定席位，今日托許姑娘的福才能上來?！?

郁瀾踩著木屐深一腳淺一腳往山頂走。

繡鞋早已被雪水浸透，寒氣順著腳心往上竄。

她望著前方談笑的女眷們，忽然想起前世被困在后宅時，連檐角冰棱都要數(shù)著日子化。

“商鋪的事…”她剛開口，尹佳慧便遞來暖手爐：“世子說三七分成，這是商道規(guī)矩?！?

郁瀾指尖摩挲爐壁的纏枝紋。

裴戩果然算準(zhǔn)這筆生意的利潤，梁神醫(yī)的方子加上端王府的路子，說是日進(jìn)斗金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