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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衙門，肅殺如鐵。

深秋的寒風卷著零星的枯葉，撞在朱漆剝落的高大門柱上，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兩尊飽經(jīng)風霜的石獅子蹲踞門前，獠牙猙獰，銅鈴巨眼漠然俯視著空曠的廣場，更添幾分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數(shù)隊皂衣衙役按刀肅立，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偶爾路過的行人，無形的壓力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

衙門深處，二堂。

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京兆府尹趙文正端坐主位，一張國字臉如同刀劈斧鑿，不見絲毫表情。

他身著深緋官袍，胸前繡著威嚴的獬豸補子，目光沉凝，正仔細翻閱著剛從黑石礦山帶回的、墨跡未干的初步勘察卷宗。

越看，他眉心的川字紋便鎖得越深。

賬目虧空觸目驚心，安全廢弛草菅人命，克扣工錢令人發(fā)指。

尤其是那幾具在礦洞深處被草草掩埋、早已不成人形的礦工尸骸記錄，讓他握著卷宗的手指關節(jié)微微泛白。

下首，總捕頭趙鐵鷹垂手肅立，魁梧的身軀如同一桿標槍，身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硝石與血腥氣。

“大人，礦山已全面查封，涉案人等俱已收押。”

趙鐵鷹的聲音低沉有力，打破沉寂。

“李福、張彪，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簽字畫押。只是……”

他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只是他們都咬死，是王府管家趙貴牽線搭橋，許以重利，他們才敢如此膽大妄為。礦山的地契文書，也是趙貴偽造王府印信，私下抵押給李家管事的?！?

趙文正緩緩合上卷宗，發(fā)出沉悶的輕響。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如電，直射趙鐵鷹。

“鎮(zhèn)北王府的管家？”

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重壓。

“正是。”趙鐵鷹點頭，“證據(jù)鏈已初步閉合。礦山確系王府產(chǎn)業(yè)，被趙貴勾結外人，中飽私囊。如今礦山查封，但歸屬……”

他話未說完，但意思已明。

礦山是塊肥肉，查封只是第一步。最終歸屬，才是各方角力的核心。

牽扯到王府，尤其是那位軍功赫赫卻處境微妙的鎮(zhèn)北王，更涉及宰相府的李家……這案子，燙手。

堂下肅立的幾名書吏和衙役，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王府管家監(jiān)守自盜，勾結城衛(wèi)軍副統(tǒng)領和宰相府的旁支……這水太深了。

趙文正沉默著，手指輕輕敲擊著冰冷的紫檀木案幾。

噠…噠…噠…

聲音在死寂的二堂里異常清晰，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在權衡。

鎮(zhèn)北王秦戰(zhàn)天，國之柱石，卻因功高震主，被陛下以“靜養(yǎng)”之名變相軟禁京郊。

王府大權旁落，世子秦烈更是傳聞中毒廢修為，成了帝都笑柄。

王府產(chǎn)業(yè)被侵吞蠶食，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只是沒想到，一個管家，竟敢勾結外人，將一座礦山都抵押了出去！

這背后，若說沒有更高層的默許甚至推動……趙文正眼神愈發(fā)冰冷。

他趙文正外號“鐵面閻羅”，靠的就是不畏權貴，執(zhí)法如山。

但這一次，他嗅到了濃重的、來自權力漩渦深處的血腥味。

直接判歸王府？那等于把王府再次推上風口浪尖，世子秦烈那殘破之軀，能否守住這份產(chǎn)業(yè)？皇帝陛下又會如何看待？

判歸國庫？那便是坐實了王府無能，任由家奴作亂，更是寒了邊關將士的心。

棘手。

正當二堂氣氛凝滯，趙文正眉峰緊鎖之際——

“報——！”

一名衙役小跑著進來，單膝跪地，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

“啟稟府尹大人！鎮(zhèn)北王世子秦烈，手持王府名帖，于衙門外求見！”

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潭。

嗡！

堂下眾人心頭俱是一震！

鎮(zhèn)北王世子？秦烈？

那個傳聞中修為盡廢、被未婚妻退婚、在王府連柴房都不如的廢物世子？

他怎么會來？

而且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礦山剛剛查封，消息恐怕還沒完全傳開！

趙文正敲擊桌案的手指猛地一頓。

深邃的眼眸中，精光爆閃！

來了！

他心中瞬間轉過無數(shù)念頭，面上卻不動如山，沉聲道：

“有請世子?！?

“是！”衙役領命而去。

趙鐵鷹眉頭微挑，眼中也閃過一絲訝異。這位世子，出現(xiàn)得未免太“巧”了。

堂內(nèi)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門口方向，好奇、探究、疑慮，不一而足。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疾不徐，沉穩(wěn)有力，踩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發(fā)出清晰的回響。

這腳步聲……可不像一個傳聞中的廢人。

眾人心中疑竇更生。

門口光線一暗。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逆著門外清冷的天光，邁步跨過高高的門檻，踏入肅殺的二堂。

正是秦烈。

他并未穿世子常服，只一身洗得有些發(fā)白的深青色布袍，干凈利落。

臉色依舊帶著幾分失血的蒼白，身形也略顯單薄，但腰桿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不肯折腰的青松。

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眼睛。

清澈，深邃，平靜無波。

沒有傳聞中的頹廢絕望，沒有面對高官威壓的畏縮惶恐，更沒有少年人該有的浮躁。

只有一片沉靜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冰冷湖泊。

那目光掃過堂內(nèi)眾人，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與洞察，最后落在主位的京兆府尹趙文正身上。

他步履從容，走到堂中，依禮躬身。

“鎮(zhèn)北王府秦烈，拜見府尹大人?！?

聲音清朗，不卑不亢，字字清晰，在寂靜的二堂內(nèi)回蕩。

沒有一絲虛弱，沒有半分諂媚。

堂內(nèi)瞬間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這就是那個“廢物世子”？

這氣度，這眼神，這聲音……哪里像是個廢人？分明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劍，雖未出鋒，寒意已生！

趙鐵鷹的目光瞬間銳利起來，如同發(fā)現(xiàn)了獵物的鷹隼，上下打量著秦烈。

趙文正眼中也掠過一絲極深的詫異，但瞬間被他壓下。

他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世子免禮。不知世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他刻意加重了“世子”二字，目光如炬，審視著秦烈。

秦烈直起身，坦然迎上趙文正審視的目光。

“回稟大人?！?

他語氣平穩(wěn)，開門見山。

“秦烈得知，大人明察秋毫，雷厲風行，已查封黑石礦山，并擒獲侵吞王府產(chǎn)業(yè)、勾結外人、草菅人命的惡奴趙貴之同黨李福、張彪?！?

他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直指核心。

“秦烈此來，一為感念大人秉公執(zhí)法，還礦山枉死礦工一個公道！”

他微微躬身，語氣誠摯。

“二來……”

他話音一頓，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裹的扁平物件。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秦烈不疾不徐，一層層解開油布，露出里面一張泛黃卻保存完好的、質地堅韌的皮紙。

紙張邊緣烙印著繁復的玄鳥暗紋，中央蓋著一方鮮紅刺目、象征著鎮(zhèn)北王府無上權威的蟠龍大??！

“此乃黑石礦山地契原件！”

秦烈雙手將地契托起，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歸屬感。

“乃先帝御賜，鎮(zhèn)北王府世代傳承之產(chǎn)業(yè)！”

那鮮紅的蟠龍大印，在略顯昏暗的二堂內(nèi)，仿佛燃燒的火焰，灼燒著所有人的視線！

王府地契！

貨真價實！

鐵證如山！

堂內(nèi)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