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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寒風(fēng)卷著枯葉打在明黃帳簾上，撲簌作響。

兩名銀甲內(nèi)侍半拖半架著秦烈，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冰冷泥濘的地上。

他頭歪向一側(cè)，凌亂沾血的發(fā)絲糊著泥漿，遮住了大半張臉，身體軟得像抽了骨，只有緊抿的嘴角，繃成一條冷硬的線。

“皇上口諭，世子爺好生將養(yǎng)?！?

內(nèi)侍尖細(xì)的嗓音沒什么溫度，把他往大帳旁一處低矮偏帳里一搡。破舊的氈簾落下，隔絕了外間天光，也隔絕了那些或憐憫或嘲弄的視線。

秦烈像是被這一搡徹底抽空了力氣，踉蹌兩步，直挺挺撲倒在鋪著薄薄干草的簡易地鋪上，激起一片灰塵。

身體接觸硬板的那一刻，喉嚨里終于壓抑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

帳內(nèi)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如破風(fēng)箱的喘息，在狹小空間里回蕩。

帳外，兩名內(nèi)侍并未立刻離去，像兩尊沒有表情的石雕，釘子般立在偏帳門口。

“陛下有旨，”

一個更低沉威嚴(yán)的聲音響起，是內(nèi)侍總管高全，“好生照看世子爺。一應(yīng)動靜，事無巨細(xì)，回稟?！?

“喏?！?

兩名內(nèi)侍躬身領(lǐng)命，聲音刻板。

帳內(nèi)，秦烈伏在冰冷的地鋪上，身體因劇痛和虛脫而微微顫抖。

泥污下，那雙緊閉的眼倏然睜開。眼底深處，方才大帳中的驚惶、崩潰、呆滯盡數(shù)褪去，只剩下淬了寒冰的冷靜，以及一絲極力壓抑的疲憊。

夏弘帝…好一個“好生照看”！這分明是監(jiān)視！一絲一毫的異動，都會落入那老狐貍耳中。

他艱難地、極慢地翻了個身，仰面朝天，每一次細(xì)微的動作都牽扯著全身斷裂般的痛楚。

胸口那深紫色的瘀斑在昏暗光線下隱隱作痛，體內(nèi)殘留的劇毒和強(qiáng)行催動古鏡的消耗，像兩條貪婪的毒蛇，瘋狂啃噬著他所剩無幾的精力。

“運(yùn)氣…”

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字，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譏誚的弧度。

夏弘帝信了嗎？那老狐貍的眼神，深得如同寒潭，根本看不透。

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必須讓他“信”，至少…暫時信。

他攤開一直緊攥著的右手。掌心被指甲深深刺破，幾個血糊糊的月牙印赫然在目，混著污泥，猙獰可怖。

這是剛才在大帳里，當(dāng)夏弘帝提到“你父王”三個字時，他用盡全身力氣掐出來的。只有這樣，才能死死壓住那一刻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恨意和殺機(jī)，才能讓身體的顫抖顯得真實(shí)。

指間，還殘留著那冰冷堅硬的觸感——青銅古鏡碎片。

剛才被內(nèi)侍架出來時，他借著身體的遮掩，早已將它重新塞回最貼身的破衣暗袋。

此刻隔著粗糙的布料，那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冰涼感，成了這無邊黑暗和劇痛中唯一的錨點(diǎn)。

他需要力量！迫切地需要！哪怕只是一絲！否則，在這步步殺機(jī)的漩渦里，他活不過三集。

秦梟廢了，柳氏那個毒婦絕不會善罷甘休?；实鄹前阉?dāng)成了眼中釘，扔去北疆，不過是借刀殺人的陽謀。

必須盡快恢復(fù)！至少…要能動！

他閉上眼，強(qiáng)忍著經(jīng)脈中針扎火燎的痛楚，集中殘存的所有意念，小心翼翼地沉入體內(nèi)。這一次，不是為了“映照”劇毒，而是循著腦海中那幅被古鏡強(qiáng)行烙印下的、扭曲而霸道的全新行功路線圖——優(yōu)化版《磐石訣》！

引氣…入體…以臟腑為爐…以骨為柴…以毒為引…

這念頭本身就帶著瘋狂的意味。但此刻，這是他唯一的稻草。

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的意念，如同最纖細(xì)的蛛絲，艱難地纏繞上懷中的青銅碎片。碎片表面，那玄奧的暗金紋路似乎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回應(yīng)著他的召喚。

一股比之前微弱得多、卻更為凝練的冰涼氣息，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緩緩注入他殘破的身體。

這氣息不再霸道沖擊，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導(dǎo)性，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斷裂淤塞最嚴(yán)重的經(jīng)脈節(jié)點(diǎn)，沿著優(yōu)化路線圖標(biāo)注的、相對“完整”的細(xì)小脈絡(luò)，極其緩慢地穿行。目標(biāo)直指——心臟下方，那團(tuán)深紫色的“紫心腐骨毒”瘀斑！

冰涼氣息接觸到瘀斑的剎那，如同水滴落入滾油！

嗤！

秦烈身體猛地一弓，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額頭青筋暴起！劇痛！比之前更甚！那瘀斑仿佛活了過來，無數(shù)根冰冷的毒針從瘀斑內(nèi)部爆開，瘋狂刺向周圍的血肉！這分明是劇毒被外來氣息刺激后的本能反噬！

然而，就在這足以讓人瞬間昏厥的劇痛中，那古鏡碎片傳來的冰涼氣息卻異常堅韌，死死包裹住那暴動的毒斑核心。沒有強(qiáng)行壓制，更像是一種…詭異的安撫和引導(dǎo)？

同時，秦烈清晰地“感覺”到，隨著這冰涼氣息的流轉(zhuǎn)，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shí)存在的天地元?dú)猓谷徽娴谋晃鴣恚?

它們無視了他那破碎的丹田，如同受到指引的螢火蟲，穿透皮膚，融入那冰涼氣息之中，然后…被強(qiáng)行“按”進(jìn)了瘀斑周圍的臟腑血肉！

不是滋養(yǎng)，而是…淬煉！一種帶著劇痛和毀滅氣息的淬煉！

“呃…！”

秦烈死死咬住下唇，鮮血的腥咸瞬間充斥口腔。他能清晰地“內(nèi)視”到，那一小片被元?dú)夂捅鶝鰵庀难猓趧《镜乃僚跋?，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廢鐵，發(fā)出無聲的“滋滋”哀鳴，迅速變得焦黑、萎縮！

但同時，一股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灼熱感，竟從那片焦黑萎縮的血肉深處，頑強(qiáng)地滋生出來！

那不是真元，不是氣感，更像是…被強(qiáng)行壓榨出的、源自生命本源的…一絲氣血之力！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卻真實(shí)存在！

成功了？！這瘋狂的自殘式修煉，竟然真的榨出了一絲力量！

狂喜尚未升起，就被更洶涌的劇痛淹沒。這過程太痛苦，效率太低！榨取這一絲氣血的代價，是那片臟腑近乎永久性的損傷！而且，他能感覺到，那紫心腐骨毒的瘀斑，在冰涼氣息的刺激和元?dú)獾摹拔桂B(yǎng)”下，顏色似乎…更深沉了一絲？這根本是飲鴆止渴！

“世子爺？您…您還好嗎？”

帳外，一個內(nèi)侍刻板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顯然是聽到了里面壓抑的痛苦聲響。

秦烈猛地一滯，強(qiáng)行中斷了那瘋狂的行功。冰涼氣息瞬間縮回古鏡碎片。劇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憊和臟腑處火辣辣的灼傷感。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沒…沒事…”

他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充滿了痛苦后的虛弱，“舊傷…又…又犯了…”

帳外沉默了一下。

“陛下賜了御藥，奴才給您送進(jìn)來？”

另一個內(nèi)侍的聲音響起。

“…有勞?！?

秦烈喘息著，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氈簾被掀開一條縫，一個內(nèi)侍端著個紫檀木托盤彎腰進(jìn)來。托盤上放著幾個精致的錦盒和一個小巧的玉瓶。

內(nèi)侍把托盤放在地鋪旁一個歪斜的小幾上，目光飛快地掃過蜷縮在干草堆里、渾身泥污血漬、狼狽不堪的秦烈，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隨即又恢復(fù)刻板。

“這是陛下賞賜的黃金百兩憑票，錦緞十匹已入庫，憑此票隨時可支取。這三匣是宮中秘制的‘九轉(zhuǎn)還魂散’和‘續(xù)骨生肌膏’，對內(nèi)傷外傷皆有奇效。這玉瓶里是‘清心凝神露’，可安神定驚。” 內(nèi)侍一板一眼地交代完，微微躬身，“世子爺好生歇息，奴才告退。”

說完，也不等秦烈回應(yīng)，便轉(zhuǎn)身退了出去，氈簾重新落下。

帳內(nèi)再次陷入昏暗。

秦烈喘息著，目光落在那托盤上。黃金百兩？對一個親王世子而言，簡直是打發(fā)叫花子。

錦緞？他此刻只缺蔽體的粗布。至于那些藥…他掙扎著伸出手，拿起那個裝著“清心凝神露”的玉瓶。觸手溫潤，拔開瓶塞，一股淡雅清冽的異香瞬間彌漫開來，聞之確實(shí)讓人精神一振。

好東西！但…真的只是安神定驚嗎？

他眼神冰冷。夏弘帝會這么好心？他拿起玉瓶，湊到鼻尖，仔細(xì)嗅聞。

異香之下，似乎還隱藏著一絲極其淡薄、若非他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幾乎無法察覺的…甜膩氣息？像某種…慢性迷藥？或者…是能讓人精神依賴的東西？

他放下玉瓶，又拿起一個裝著“九轉(zhuǎn)還魂散”的錦盒。盒蓋開啟，里面是幾顆龍眼大小、色澤朱紅、散發(fā)著濃郁藥香的丹丸。

藥香撲鼻，聞之令人氣血似乎都活躍了一絲。但秦烈的心卻沉了下去。

這藥香太“正”了，正得有點(diǎn)刻意，反而掩蓋了某些東西。他調(diào)動起古鏡碎片傳來的那一絲微弱到極致的“映照”之力，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一顆丹藥。

嗡…

腦海中瞬間閃過極其模糊的影像：朱紅丹藥內(nèi)部，核心處似乎包裹著一縷極其細(xì)微的…灰敗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