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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閥聯盟大廈傾塌那日,陸沉熵的腦內芯片突然反噬。
溫時緋在廢墟深處找到溫遠意識的備份數據,卻被警報聲包圍。
“格式化我?!标懗领卦谌烁袼毫训膭⊥粗凶プ貢r緋的手,“否則下次醒來...我會親手殺了你?!?
潘多拉實驗室最底層,零號母體的液態(tài)金屬觸須刺穿防護罩。
槍口對準自己太陽穴的瞬間,他看見溫時緋眼中有螢火蟲的光。
聯盟總部,那座曾如冰冷神明般俯瞰整座城市、象征無盡權力與壓迫的巨型建筑,終于迎來了它的末日。
不是轟然倒塌的悲鳴,而是內部被徹底摧毀后,不堪重負的骨架在刺耳的金屬呻吟中,一層接一層地、緩慢而沉重地垮塌下來。鋼鐵巨梁扭曲斷裂,高強度的合成玻璃幕墻化作億萬片鋒利的碎片,裹挾著塵埃、文件碎片、還有那些象征著舊日奢華的裝飾殘骸,形成一股灰黑色的、遮天蔽日的洪流,轟然傾瀉而下。大地在顫抖,沉悶的撞擊聲如同遠古巨獸瀕死的喘息,一波波沖擊著空氣,也沖擊著每一個目睹者的耳膜和神經。嗆人的煙塵如同濃霧般翻騰擴散,瞬間吞噬了周遭的一切光線和色彩。
廢墟邊緣,陸沉熵像一尊歷經風霜的石像,矗立在彌漫的塵埃風暴里。他身上的戰(zhàn)術服早已被撕裂多處,滲出的暗紅血跡在灰土中暈開,如同不詳的印記。風卷起他額前散亂的黑發(fā),露出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正倒映著那座龐然大物垂死掙扎的景象。
混亂的能量場尚未平息,空氣中彌漫著灼熱的金屬焦糊味和某種化學物質分解的刺鼻氣息。陸沉熵的目光穿透翻騰的煙塵,落在下方那片曾經被聯盟陰影完全覆蓋的區(qū)域——下城區(qū)。就在這漫天塵埃尚未落定之際,一點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光芒,如同黑夜中初生的星子,在廢墟的縫隙間頑強地亮了起來。
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星星之火,驟然燎原。
無數點微光在下城區(qū)的斷壁殘垣、狹窄街巷、甚至殘破的窗戶后次第點亮。它們不是聯盟冰冷刺眼的探照燈,而是溫暖的、跳動的、帶著生命氣息的點點螢火!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光芒交織、閃爍,構成了一張巨大而靈動的光網,一張由千萬個微小意志共同編織的、象征希望與新生的“螢火蟲”自治網絡!
這光芒穿透了彌漫的死亡灰燼,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宣告:聯盟的枷鎖已碎,屬于下城區(qū)自己的呼吸開始了。
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在陸沉熵緊抿的嘴角邊緣悄然浮現。這微弱的笑意尚未成形,一股源自頭顱深處的尖銳劇痛便毫無征兆地爆發(fā)開來!
那感覺并非物理性的撞擊,更像是一把無形的、燒紅的冰錐,從他后頸植入芯片的位置狠狠刺入,然后猛地向四面八方炸開!冰冷的灼燒感瞬間沿著神經瘋狂蔓延,所過之處,仿佛每一根神經纖維都在被強行撕裂、扭曲、重組。視野猛地一黑,無數破碎混亂的影像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沖擊著他的意識——冰冷實驗室的白光,溫時緋染血的臉龐,溫遠最后那個絕望的眼神,還有“零號”那非人的、漠然的瞳孔……所有被他刻意埋葬或強行壓制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被一股蠻橫的力量翻攪出來,攪拌成一鍋沸騰的、足以摧毀神志的毒湯。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從喉嚨深處迸出。陸沉熵的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膝蓋重重地砸在腳下的金屬殘骸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他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甚至深深掐入了太陽穴附近的皮膚,留下道道血痕。額頭上、脖頸上,青筋如瀕死的蚯蚓般暴突扭動,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和前襟,在冰冷的空氣中蒸騰起微弱的白氣。
混亂。無法言喻的混亂在腦中翻騰。屬于“陸沉熵”的意識像被投入了狂暴漩渦的小船,每一次試圖凝聚都被更猛烈的浪頭打散。另一個冰冷、漠然、帶著絕對計算邏輯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思維的縫隙間陰冷地回蕩:
【檢測主體意識劇烈波動……威脅等級提升……】
【清除不穩(wěn)定因素……抹殺情感干擾源……】
【目標鎖定……溫時緋……執(zhí)行清除程序……】
這冰冷的指令如同淬毒的尖針,每一次響起都帶來更深一層的劇痛和失控感。陸沉熵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碎裂。他猛地抬起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下城區(qū)那片頑強閃爍的螢火蟲網絡,那象征著新生與希望的光芒,此刻卻像無數根燒紅的針,刺得他眼球劇痛。
不!不能過去!
他猛地一拳砸向身下冰冷的金屬板!刺耳的撞擊聲和拳骨傳來的劇痛,帶來了一絲短暫的、寶貴的清明。
“滾……出去!”陸沉熵從齒縫里擠出嘶啞的咆哮,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是對腦中那個冰冷意志最決絕的宣戰(zhàn)。他強迫自己轉動視線,不再看那片溫暖的光,不再去想那個名字。目光投向更遠處,那片聯盟時代遺留下來的、如同城市巨大瘡疤的廢棄工業(yè)區(qū)——那里,是潘多拉實驗室最可能藏身的巢穴。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終結這一切的源頭。
他必須離開這里,在芯片徹底吞噬他、驅使他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之前。
他用盡全身殘存的意志力,強行壓下那幾乎要撕裂頭顱的劇痛和腦中冰冷的指令,搖搖晃晃地撐起身體,如同負傷的野獸,踉蹌卻堅定地向著那片更深的、被遺忘的鋼鐵廢墟深處奔去。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在與體內那頭蘇醒的怪物進行著殊死的角力。
下城區(qū)的心臟地帶,一座利用廢棄的地下防空掩體改造而成的臨時指揮中心,此刻正被一種緊張而充滿生機的忙碌所充斥。
空氣里混雜著劣質營養(yǎng)膏加熱后的甜膩氣味、機油味、汗味,還有地下空間特有的潮濕霉味。粗大的線纜如同盤踞的蛇群,在頭頂和墻壁上雜亂地蔓延,連接著一排排閃爍著各色指示燈、外殼斑駁甚至帶著彈痕的終端機。巨大的全息投影屏懸浮在中央,上面正閃爍著剛剛初步成型的“螢火蟲”網絡節(jié)點圖,無數細小的光點如同真正的螢火蟲般明滅閃爍,勾勒出下城區(qū)全新的生命脈絡。
溫時緋站在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這里堆滿了從廢墟中搶救出來的、型號各異的存儲設備。她身上那件標志性的紅色外套沾滿了灰塵和油污,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專注地凝視著面前一塊老舊便攜式終端屏幕上滾動的數據流。
屏幕上,一行行復雜的代碼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溫時緋纖細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地跳躍、敲擊,速度快得幾乎帶起殘影。她的眼神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異常波動。
“時緋姐!”一個扎著兩條麻花辮、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小女孩抱著一塊布滿灰塵的服務器陣列模塊跑了過來,聲音清脆,“老李他們在西三區(qū)又找到一個舊倉庫!里面好多這種老古董!”她獻寶似的舉起手里的模塊,眼睛亮晶晶的。
溫時緋的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落在女孩臉上,疲憊的嘴角努力向上彎了彎,伸手揉了揉女孩的頭發(fā):“小鈴鐺真棒!放那邊吧,小心點,有些可能不穩(wěn)定?!?
“嗯!”小鈴鐺用力點頭,小心翼翼地把模塊放在旁邊堆積如山的“電子垃圾”上,又好奇地湊過來看溫時緋的屏幕,“時緋姐,你還在找溫遠哥哥的數據嗎?”
溫時緋敲擊鍵盤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深沉的痛楚,隨即又被更強的執(zhí)念覆蓋。她輕輕“嗯”了一聲,聲音有些發(fā)澀:“聯盟的系統(tǒng)被破壞得太厲害,很多關鍵數據都分散了,或者被故意加密損毀……但只要是存在過的數據,總會留下痕跡,哪怕只是一點點碎片……”
小鈴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聲說:“溫遠哥哥一定會回來的!就像‘螢火蟲’一樣,再黑的地方也能發(fā)光!”
孩子天真的話語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溫時緋心中漾開一圈酸澀而溫暖的漣漪。她沒再說話,只是更用力地敲擊著鍵盤,仿佛要將那份渺茫的希望從冰冷的數字深淵中硬生生挖掘出來。
時間在數據流的沖刷中無聲流逝。臨時指揮中心里,人們興奮地討論著剛剛建立起的通訊節(jié)點,分享著從不同區(qū)域傳回的消息——哪里清理出了干凈水源,哪里找到了可用的醫(yī)療物資,哪里又有一小股頑固的財閥殘兵被“螢火蟲”的自衛(wèi)隊驅散……新生的喜悅和重建的忙碌充斥著這個地下空間。
溫時緋屏蔽了周圍的嘈雜,全部心神都沉入那浩如煙海的數據碎片之中。她調用了自己編寫的最高權限數據嗅探程序,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在無數被標記為“損毀”、“加密”、“未知”的數據區(qū)域一遍遍掃描、過濾、重組。
突然!
屏幕右下角,一個極其隱蔽、標記著雙重加密、甚至偽裝成無效冗余數據的微小文件簇,被她的嗅探程序猛地鎖定!程序發(fā)出了尖銳而短促的蜂鳴警報,一個紅色的驚嘆號在屏幕上瘋狂閃爍!
溫時緋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小心翼翼地調集了所有剩余的系統(tǒng)算力,開始對這個被重重偽裝的加密文件簇進行暴力破解。破解進度條在屏幕上艱難地、緩慢地向前爬行,每一次微小的前進都牽扯著她緊繃的神經。
5%…10%…25%…50%……
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滴落在布滿灰塵的操作臺上。她死死盯著那緩慢移動的光標,不敢眨眼。
75%…90%…99%……
“滴!”
一聲清脆的解鎖提示音響起!
偽裝的外殼如同腐朽的墻皮般剝落,露出里面被精心保護的核心。屏幕上瞬間跳出一個簡潔的文件目錄樹。其中一個文件夾的名稱,如同驚雷般炸響在溫時緋的視網膜上,也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溫遠 - 意識動態(tài)備份】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溫時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腦,又在下一秒被抽空,帶來一陣眩暈般的冰冷。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咚咚咚……沉重得如同要破膛而出。她顫抖著伸出手指,指尖冰涼,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點開了那個文件夾。
里面靜靜地躺著數十個高壓縮格式的意識數據包,每一個都標注著精確到毫秒的時間戳。溫時緋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列表最頂端,也是時間最近的那一個文件上。日期……正是溫遠在“零號”母體實驗室引爆自己,試圖摧毀那怪物、也試圖喚醒陸沉熵的前一刻!
一股難以形容的巨大洪流瞬間沖垮了溫時緋所有的心理堤壩。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弟弟最后時刻的意識,他存在的證明,竟然真的還在!沒有被聯盟徹底銷毀!但同時,一股尖銳刺骨的寒意也順著脊椎急速攀升,讓她如墜冰窟。聯盟……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潘多拉實驗室,他們?yōu)槭裁匆褱剡h的意識備份藏得如此之深?如此隱秘?這絕不可能是出于仁慈!這備份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令人不安的謎團!一個可能指向更可怕陰謀的誘餌!
就在這狂喜與驚疑激烈交鋒,幾乎要將她撕裂的瞬間——
“嗚——嗚——嗚——!”
凄厲刺耳的防空警報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地下指揮中心剛剛燃起的希望氛圍!尖銳的音波如同無形的鋼針,狠狠扎進每個人的耳膜!
中央的全息投影屏上,那幅代表著新生的“螢火蟲”網絡地圖瞬間被刺目的紅光覆蓋!一個巨大的紅色三角警告標志在屏幕中央瘋狂旋轉,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毫無感情地播報:
【警告!偵測到高強度定向能量掃描!】
【來源:深度地下!坐標:舊工業(yè)區(qū)核心!】
【判定:潘多拉實驗室主動防御系統(tǒng)激活!威脅等級:毀滅級!】
“操!”
“他們還沒死透?!”
“隱蔽!快找掩護!”
指揮中心內瞬間炸開了鍋!剛剛還沉浸在重建喜悅中的人們臉色煞白,驚呼聲、怒吼聲、桌椅被慌亂撞倒的嘩啦聲混雜在一起。刺目的紅光在每個人驚恐的臉上瘋狂閃爍,將地下空間染成一片血色地獄。
溫時緋猛地從巨大的情緒沖擊中驚醒!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豹,瞬間從座位上彈起,動作快如閃電!她一把拔下連接著那塊存儲溫遠意識備份數據的便攜式終端的加密數據線,另一只手已經抄起了放在腳邊的脈沖步槍,冰冷的槍身帶來一絲殘酷的鎮(zhèn)定。
她一邊飛快地將那個儲存著弟弟靈魂碎片的終端塞進戰(zhàn)術背心最內側、緊貼心口的貼身口袋,一邊厲聲對著混亂的人群吼道:
“別慌!啟動‘螢火蟲’協(xié)議第三條!信息節(jié)點立刻轉入靜默!自衛(wèi)隊按預定方案,利用廢墟掩護展開防御機動!老陳,帶非戰(zhàn)斗人員進入深層掩體!”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刺耳的警報聲中清晰地傳遞開去,奇跡般地讓陷入短暫恐慌的人群找到了主心骨。人們開始按照演練過的方案迅速行動。
“時緋姐!那掃描源……”一個負責技術監(jiān)控的年輕人指著屏幕上那個不斷閃爍的、位于舊工業(yè)區(qū)核心地帶的坐標點,聲音發(fā)顫,“能量讀數……太恐怖了!像是……像是某種東西被喚醒了!”
潘多拉實驗室!主動防御系統(tǒng)被激活……溫時緋的心沉到了谷底。這絕不是巧合!聯盟總部剛剛崩塌,潘多拉就立刻有了反應?是陸沉熵那邊出了狀況?還是……自己破解溫遠備份數據的舉動,觸動了某個隱藏的警報?
“給我最高權限的地下水脈和廢棄管道網絡圖!”溫時緋沖到中央控制臺前,一把推開還在發(fā)愣的操作員,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掃描源位置……最近的、能避開他們地面監(jiān)控的滲透點!”
屏幕上的三維地圖飛速旋轉、放大、定位。一條條代表廢棄管道和地下暗河的幽深線條在錯綜復雜的城市地基結構中顯現出來。溫時緋的目光銳利如刀,迅速鎖定了一條標記著“高危、部分坍塌”的、幾乎被遺忘的舊工業(yè)排污主管道。它的入口在下城區(qū)邊緣的廢棄泵站,而它的末端……赫然指向掃描源的核心區(qū)域附近!
就是它了!雖然危險,但這是唯一可能避開潘多拉地面防御、直插核心的路徑!
“時緋姐!你不能一個人去!”小鈴鐺不知何時沖了過來,死死抓住溫時緋的手臂,小臉上滿是驚恐和擔憂,“那里太危險了!等大家……”
“等不了!”溫時緋斬釘截鐵地打斷她,語氣急促卻異常冷靜,“那掃描源在持續(xù)增強!潘多拉在‘蘇醒’!必須在它完全激活防御或者……放出更可怕的東西之前,找到核心,摧毀它!否則整個下城區(qū),整個‘螢火蟲’,都會被它碾碎!”
她用力按了按胸口貼身口袋的位置,那里存放著弟弟最后的意識碎片,也存放著她此刻必須深入虎穴的理由——為了溫遠,為了陸沉熵,為了這片剛剛亮起的螢火之光。
“守好這里!”溫時緋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那片象征希望的螢火蟲光點,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鈴鐺和指揮中心里一張張驚惶卻逐漸堅定的面孔,“‘螢火蟲’不能滅!”
話音未落,她已如一道紅色的閃電,抓起旁邊準備好的簡易裝備包,決絕地沖向了指揮中心深處那條通往廢棄泵站的、幽暗而未知的緊急通道入口。身影瞬間被黑暗吞沒,只留下刺耳的警報聲和指揮中心里壓抑的呼吸聲在回蕩。
舊工業(yè)區(qū)的廢墟,在聯盟崩塌后,顯得更加死寂和詭異。這里曾是聯盟汲取城市血液的心臟,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鋼鐵骨架、銹蝕的巨大管道、和無數破碎的混凝土塊,如同巨獸腐爛后留下的嶙峋骸骨。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化學殘留物的刺鼻氣息,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衰敗感。
陸沉熵在殘垣斷壁間潛行,動作如同鬼魅,每一次落腳都精準地避開松動的瓦礫和發(fā)出聲響的金屬碎片。然而,他身體的狀況卻在急劇惡化。
頭顱內的劇痛已經從尖銳的錐刺,演變成了持續(xù)不斷的、如同高壓電鉆在顱內攪動的酷刑。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內層衣物,又被外面冰冷的空氣凍得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更可怕的是視野的異?!矍暗氖澜玳_始分裂、重疊、閃爍。前一秒還是銹跡斑斑的管道,下一秒就可能扭曲成潘多拉實驗室那冰冷的白色走廊,或者浮現出溫時緋沾滿血污卻異常堅定的臉。耳邊充斥著幻聽,有時是芯片冰冷的邏輯指令,有時是溫遠最后的呼喊,有時是“零號”那非人的、毫無起伏的電子合成音。
【情感模塊冗余……干擾主體判斷……執(zhí)行剝離程序……】
【清除目標:溫時緋……坐標修正中……】
【抗拒無效……意志力正在被量化瓦解……】
每一次幻象和幻聽的沖擊,都讓他身體的控制力下降一分。在一次試圖跨越一道斷裂的混凝土橫梁時,他腳下猛地一個趔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側面歪倒,手肘重重地磕在一塊鋒利的金屬斷口上。
“嘶……”
皮肉被割開的痛楚傳來,鮮血瞬間涌出。這短暫的、來自身體外部的劇痛,竟意外地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腦中混沌的迷霧,帶來了一絲寶貴的、短暫的清醒。陸沉熵喘息著靠在冰冷的金屬殘骸上,低頭看著手臂上那道不斷滲血的傷口,劇烈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昆蟲振翅般的電子嗡鳴聲,混雜在風聲和遠處廢墟的異響中,鉆入了他的耳中。聲音的來源,就在前方不遠處一個半坍塌的、布滿油污的巨型冷凝塔后面。
陸沉熵眼神一凜,強忍著眩暈和劇痛,悄無聲息地貼著一根粗大的管道潛行過去。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眼前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縮!
三臺!整整三臺“清道夫”III型自律作戰(zhàn)機器人!它們如同巨大的、充滿惡意的金屬蜘蛛,靜靜地蟄伏在冷凝塔陰影下的空地上。這種機器人是聯盟后期用于鎮(zhèn)壓暴動和清理高危區(qū)域的殺戮機器,裝備了高速旋轉的合金鏈鋸、高能脈沖槍口,以及厚重的復合裝甲。它們本應在聯盟崩潰時一同癱瘓。
但此刻,這三臺“清道夫”顯然被重新激活了!它們體表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油污,關節(jié)處閃爍著不正常的幽藍色電弧,幾處裝甲板有明顯的修補焊接痕跡,顯然是被人用極其粗糙、近乎野蠻的手法修好并重新上線的。它們圍成一個松散的半圓,頭部那個唯一的、散發(fā)著暗紅色光芒的復合傳感器,正齊刷刷地指向一個方向——下城區(qū)“螢火蟲”指揮中心的大致方位!
它們不是自主巡邏!它們是在集結!在等待指令!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陸沉熵的心臟。潘多拉實驗室!只有那個地方擁有遠程激活并控制這些“清道夫”的權限!它們在準備一次針對“螢火蟲”心臟的突襲!溫時緋……還有那些剛剛點燃希望之火的人們……
這個認知帶來的巨大憤怒和擔憂,如同滾燙的巖漿,瞬間沖垮了芯片強行施加的冰冷枷鎖!屬于“陸沉熵”的意志在這一刻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短暫地壓倒了那冰冷的指令流!
必須阻止它們!
行動快于思考!陸沉熵如同潛伏已久的獵豹,猛地從藏身處暴起!他沒有選擇需要精密瞄準的遠程武器,而是反手拔出了固定在腿側的、那把陪伴他經歷過無數生死邊緣的碳納米合金戰(zhàn)術短刃!冰冷的刀身在昏暗的光線下劃過一道致命的幽光!
目標——最近那臺“清道夫”頭部下方,連接著傳感器陣列和主控核心的脆弱頸部關節(jié)!
他的速度快到了極致,帶著一種近乎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
“滋啦——!”
刺耳的金屬摩擦切割聲驟然響起!伴隨著耀眼的火花迸射!
陸沉熵的短刃精準無比地刺入了目標關節(jié)的縫隙!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和那臺沉重的“清道夫”一同翻滾出去!他死死握住刀柄,用盡全身力氣,甚至借助身體下墜的力量,狠狠一擰!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響起!那顆閃爍著紅光的金屬頭顱被硬生生從軀體上切割了下來,滾落在地,傳感器還在徒勞地閃爍著紅光。
另外兩臺“清道夫”的反應極其迅速!幾乎在同伴倒下的瞬間,它們體表的裝甲板立刻發(fā)出“咔噠”的閉合聲,進入了完全戰(zhàn)斗狀態(tài)!高速旋轉的合金鏈鋸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帶著撕裂空氣的厲風,一左一右,如同死神的鐮刀,狠狠向著剛剛完成擊殺、還未來得及調整姿態(tài)的陸沉熵攔腰掃來!
鏈鋸的尖嘯撕裂空氣,死亡的厲風從左右兩側同時襲來!
陸沉熵瞳孔驟縮,身體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爆發(fā)出非人的潛能。他猛地向后仰倒,腰腹核心的力量瞬間繃緊如鋼索,整個人幾乎平行于地面,險之又險地從兩片高速旋轉、閃爍著寒光的合金鏈鋸下方滑了過去!冰冷的金屬鋸齒幾乎是擦著他的戰(zhàn)術服劃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
身體尚未完全落地,他左手在地面一塊凸起的金屬殘骸上狠狠一撐,強行扭轉身形,同時右手那把還沾著機油的戰(zhàn)術短刃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脫手而出!
“噗嗤!”
短刃精準無比地貫入右側那臺“清道夫”頭部傳感器陣列下方的縫隙!那里是主控核心的散熱口之一!刀刃深深沒入,只留下刀柄在外劇烈震顫!
那臺“清道夫”的動作猛地一僵,全身關節(jié)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頭部傳感器紅光瘋狂閃爍了幾下,隨即徹底熄滅,龐大的身軀轟然跪倒,失去了動力。
但陸沉熵也付出了代價!強行扭轉身形的動作,讓他后頸的植入點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了一下!劇痛伴隨著一陣強烈的眩暈猛烈襲來,視野瞬間被大片大片的雪花占據!身體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遲滯。
就是這不足半秒的遲滯,要了他的命!
最后那臺僅存的“清道夫”捕捉到了這個絕殺的機會!它放棄了笨重的鏈鋸,胸前的裝甲板猛地滑開,露出了黑洞洞的高能脈沖槍口!幽藍色的能量在槍口深處急速匯聚,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致命的能量波動瞬間鎖定了陸沉熵!
冰冷的殺機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澆透了陸沉熵的全身。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他甚至能看到脈沖槍口那幽藍光芒映照下,空氣中被電離的細微塵埃。
要結束了嗎?就這樣……
不!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關頭,一個熟悉的、帶著急促喘息和決絕意味的呼喊聲,如同撕裂黑暗的利箭,猛地從側后方的廢墟高處傳來:
“趴下?。?!”
是溫時緋!
陸沉熵的大腦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本能地、極其狼狽地向前撲倒!
“轟——!?。 ?
一道熾烈到極致、幾乎將整個昏暗空間映成白晝的赤紅色能量束,帶著毀滅一切的咆哮,擦著陸沉熵的后背轟然而過!灼熱的氣浪瞬間將他后背的衣物碳化,皮膚傳來劇烈的灼痛感!
那道赤紅的光束,精準無比地命中了最后一臺“清道夫”剛剛亮起的脈沖槍口!
沒有劇烈的爆炸,只有一聲沉悶的、如同重錘敲打金屬的巨響!那臺“清道夫”的整個上半身,連同那致命的脈沖武器,被這狂暴的一擊直接轟成了漫天飛濺的、冒著青煙的金屬碎片和融化的線路殘??!只剩下半截冒著電火花的機械腿,在原地徒勞地抽搐了幾下,徹底不動了。
灼熱的氣浪裹挾著金屬碎片和焦糊味撲面而來。陸沉熵劇烈地咳嗽著,掙扎著從地上撐起身體,猛地抬頭看向光束射來的方向。
溫時緋正從一處斷裂的鋼架平臺上敏捷地滑下,她手中端著一把造型粗獷、槍管還在散發(fā)著高溫扭曲空氣的赤紅色重型能量步槍——正是下城區(qū)反抗組織壓箱底的“熔爐之心”。她臉上沾滿了塵土和汗水,幾縷發(fā)絲粘在額角,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顯然剛才那一槍也耗盡了她的力氣。但她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種燃燒的火焰,直直地看向陸沉熵。
兩人隔著彌漫的硝煙和金屬碎屑,目光在瞬間交匯。
然而,溫時緋眼中的慶幸和火焰,在看清陸沉熵狀態(tài)的剎那,瞬間凝固、凍結,化作了難以置信的驚恐!
陸沉熵臉上的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左眼瞳孔深處,一抹非人的、冰冷的電子幽藍正在瘋狂擴散、侵蝕,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吞噬著他原本深邃的黑色!而右眼,卻依舊保持著屬于“陸沉熵”的、帶著劇烈痛苦和掙扎的深黑!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他臉上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割裂!
“陸沉熵!你怎么……”溫時緋失聲驚呼,端著槍的手都因震驚而微微顫抖。
“嗬……嗬……”陸沉熵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隨時都會散架。他僅存的那只屬于人類的右眼,死死地盯著溫時緋,里面翻涌著滔天的痛苦、恐懼,還有一絲……絕望的哀求。
他猛地抬起劇烈顫抖的右手,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指向那個該死的植入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從靈魂深處,用盡最后力氣擠出來的,帶著血腥的嘶啞:
“走……快走!它……它在找你……它在鎖定你!”
“溫時緋……殺了我……趁現在……還……來得及……”
“不然……下一次……我……我會親手……撕碎你……”
他的話語被劇烈的喘息和痛苦的痙攣打斷。那只被幽藍侵蝕的左眼,冰冷的光芒驟然暴漲,如同探照燈般鎖定了溫時緋!一股實質性的、充滿惡意的精神沖擊波猛地擴散開來!
溫時緋如遭重擊,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無數根冰針同時刺入!手中的“熔爐之心”都差點脫手!
被芯片控制的陸沉熵動了!他的動作變得僵硬卻迅捷無比,帶著一種非人的精準,完全不像一個重傷之人。他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傀儡,猛地撲向旁邊一臺“清道夫”殘骸上掉落的高斯手槍!
“不!”溫時緋目眥欲裂,幾乎是本能地抬起了“熔爐之心”的槍口!赤紅的能量再次在槍膛內匯聚!
但就在槍口指向陸沉熵后背的瞬間,溫時緋的手指卻如同被凍僵般死死扣在扳機護圈上,無法按下!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那只絕望地看著她的右眼……她怎么能……怎么能對著他開槍?!
這瞬間的猶豫,決定了戰(zhàn)局。
被控制的陸沉熵已經抄起了地上的高斯手槍,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轉身,手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違反人體工學的角度猛地向后一甩!
砰!
槍聲在死寂的廢墟中炸響!
溫時緋只覺得左肩傳來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帶著灼熱的撕裂感!整個人被巨大的動能帶得向后踉蹌了好幾步,后背重重撞在一根冰冷的金屬立柱上,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劇痛瞬間淹沒了她的左半身,溫熱的液體迅速浸透了肩部的衣物。
她低頭,左肩靠外側的位置,一個猙獰的彈孔正在汩汩冒血。高斯手槍的子彈沒有貫穿,但強大的沖擊力幾乎讓她整條手臂瞬間失去了知覺。
而那個開槍的人——陸沉熵,在扣動扳機后,身體猛地僵在原地。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一點點轉過身。
他的臉扭曲得如同惡鬼。那只被幽藍徹底占據的左眼,閃爍著冰冷、殘酷、毫無人性的光芒,如同捕食者鎖定獵物。而那只屬于人類的右眼,此刻卻布滿了猩紅的血絲,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如同實質的火焰在其中燃燒,幾乎要滴出血來!淚水混合著汗水,不受控制地從那只右眼中瘋狂涌出,順著他沾滿灰塵和血跡的臉頰滑落。
“走……”他用那只流著血淚的右眼,死死地、絕望地看著溫時緋,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鳴,“求……求你……走??!”
下一秒,那冰冷的左眼藍光大盛!陸沉熵的身體再次被控制,高斯手槍的槍口帶著令人心碎的穩(wěn)定,第二次抬起,冰冷地指向了溫時緋的眉心!
溫時緋背靠著冰冷的金屬柱,左肩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發(fā)出輕微的“嗒、嗒”聲。她看著那個黑洞洞的槍口,看著那張被撕裂成兩半的、熟悉又陌生的臉。巨大的悲傷和一種近乎窒息的絕望瞬間攫住了她。她沒有再抬起沉重的“熔爐之心”,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雙眼睛嘶喊:
“陸沉熵!看著我!溫遠的數據!我找到了!他還在!溫遠他還在?。。?!”
“溫遠”這個名字,如同一個禁忌的咒語,帶著萬鈞之力,狠狠砸進了陸沉熵混亂的意識海洋!
嗡——!
陸沉熵舉槍的手臂猛地一顫!那只被幽藍徹底侵蝕、冰冷無情的左眼,瞳孔深處似乎也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而那只流著血淚的右眼,瞬間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巨大光芒!
溫遠……還在?
那個在最后時刻,用生命引爆自己,試圖喚醒他、摧毀“零號”的溫遠?他的意識……還存在?
這個信息帶來的沖擊,如同在陸沉熵瀕臨崩潰的意志堤壩上,投下了一顆精神核彈!屬于“陸沉熵”的意志碎片,那些被芯片的冰冷邏輯和殺戮指令強行壓制、撕扯的情感——對溫遠的愧疚、對溫時緋的守護、對自己被操控的憤怒、對自由的渴望——在這一刻被“溫遠還在”這個渺茫卻無比巨大的希望瞬間點燃,如同沉寂的火山轟然爆發(fā)!
“呃啊啊啊啊——?。?!”
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狂暴意志的咆哮,從陸沉熵的喉嚨深處炸裂開來!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鋼鐵,皮膚下的血管根根暴突!那只持槍的右手臂,如同癲癇般劇烈地、瘋狂地顫抖起來!
槍口在溫時緋的眉心前幾厘米處,瘋狂地左右搖擺、上下晃動!仿佛他體內有兩個靈魂在進行著最原始、最慘烈的角力!一個要扣下扳機執(zhí)行冰冷的清除指令,另一個則用盡每一分血肉和靈魂的力量在抗拒!
他的指甲因為過度用力深深摳進了自己的太陽穴,在皮膚上留下數道深可見骨的血痕!鮮血順著臉頰流下,與他右眼的血淚混合在一起,觸目驚心!
“滾……出……去!”陸沉熵嘶吼著,每一個字都伴隨著噴濺的血沫。他猛地抬起左手,不再是指向溫時緋,而是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狠狠抓向自己后頸那個該死的植入點!五指如同鋼鉤,深深陷入皮肉之中!
“滋啦——!”
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皮肉撕裂聲響起!他甚至能感覺到指甲刮擦到植入金屬外殼的冰冷觸感!劇烈的疼痛如同高壓電流般瞬間貫通全身,卻也帶來了短暫而寶貴的、對身體的絕對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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