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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民營地的混亂如同瘟疫本身，沿著干裂的土地和絕望的神經(jīng)瘋狂蔓延。水井旁的尖叫與哭嚎，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恐慌漣漪迅速擴張，吞噬了更多麻木的靈魂。

“瘟神！瘟神鉆進井里了！”

“是墨妖人！是他治李青天的毒血！皇帝也招災！”

“不能等死！沖去碼頭！殺妖人！趕瘟神！”

憤怒和極致的恐懼扭曲了面孔，絕望的災民如同被驅(qū)趕的獸群，開始向通州碼頭的方向涌動。最初的幾十人，很快變成了數(shù)百人，匯成一股渾濁、混亂、充滿破壞力的洪流。他們推倒本就搖搖欲墜的窩棚，搶奪著一切能作為簡陋武器的木棍、石塊，甚至赤手空拳，只憑著一腔被點燃的、瀕死的瘋狂。營地邊緣維持秩序的少量兵丁被瞬間沖散，如同擋在洪水前的枯枝。

混亂的聲浪如同悶雷，滾過污濁的空氣，狠狠撞在通惠河上游清淤工段每個人的耳膜上。

趙琰猛地轉(zhuǎn)頭，染血的右眼瞳孔急劇收縮。視野中，那片代表著災民營地的方向，原本沉浮的灰黑色死亡光點，此刻如同被颶風攪動，驟然變得狂暴、密集、連成一片翻滾的不祥陰云！更有一股濃烈的、充滿毀滅氣息的“死意”洪流，正朝著碼頭——朝著“海鷗號”的方向洶涌撲來！

“陛下！”戚光臉色劇變，手瞬間按上腰刀，“是災民營！暴動了！”

“攔住他們！”趙琰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鋼鐵般的意志，瞬間壓過了工地的死寂，“不能讓他們沖擊碼頭！更不能靠近‘海鷗號’！戚光，帶你的人！列陣！盾牌在前，長矛在后！無朕旨意，不得擅殺！但若有人沖擊軍陣，危及墨卿、李卿及‘海鷗號’，格殺勿論！告訴他們，水正在來！瘟疫是謠言！朕，就在這里！”

“臣領旨！”戚光再無半分猶豫，眼中厲色一閃，翻身上馬，厲聲喝道：“親衛(wèi)營！隨我來！列陣！阻敵！”馬蹄踏碎泥濘，數(shù)十名精銳甲士如同出鞘利刃，緊隨其后，迎著那股混亂的濁流疾馳而去。

趙琰的目光掃過身邊僅剩的幾名侍衛(wèi)，最終落在幾乎站立不穩(wěn)的墨衡身上，不容置疑地命令：“立刻送墨卿回船！艾德里安，守住艙門！從現(xiàn)在起，‘海鷗號’就是禁區(qū)！擅闖者，無論何人，王承恩知道該怎么做！”他話語中的殺意，讓周圍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陛下…水閘…”墨衡被親兵架著，仍掙扎著回頭，渙散的目光固執(zhí)地望向遠處淤泥中只露出一點輪廓的舊水閘基座。

“朕知道！”趙琰打斷他，目光投向那片巨大的淤泥障礙，“朕說了，器械，朕來想辦法！你的眼睛和手，比這水閘更重要！走！”他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艾德里安用力點頭，和親兵半扶半抱著墨衡，艱難地朝著“海鷗號”的方向退去。墨衡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絕望的泥潭和遠處開始騷動的災民，視野中的重影和模糊讓他一陣眩暈，指尖的麻木感冰冷刺骨。他知道，此刻自己留下已是累贅。

目送他們離開，趙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右眼針扎般的劇痛和太陽穴的灼燒感。他大步走向那淤塞的水閘基座區(qū)域?；删薮蟮臈l石砌成，大部分被深褐近黑的淤泥死死掩埋，只露出頂端不到一尺，上面銹蝕的巨大鐵制閘門絞盤輪軸深陷在淤泥里，如同巨獸被扼住了咽喉。

幾個工頭正圍在那里，對著一個剛挖開的、僅容一人下去的狹窄泥坑愁眉苦臉?？拥?，一個渾身糊滿泥漿的漢子正用一根粗壯的硬木撬杠，死命地抵著一塊巨大的條石基座邊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用力聲，臉憋得紫紅。撬杠深深陷入淤泥，另一端被幾個同樣泥猴般的漢子用肩膀死死扛住。然而，那塊巨大的條石紋絲不動，仿佛與大地連成了一體。

“不行啊…頭兒…根本撬不動！下面全是爛泥，吃不住力！”坑底的漢子絕望地喊道，聲音帶著哭腔。

“再來人！加杠子！”工頭急得滿頭大汗，揮手又招呼人。

“沒用的！”一個蒼老、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聲音響起。旁邊一個被征召來的老河工，佝僂著腰，搖著頭，“這閘門是前朝洪武爺年間造的，用的都是西山的花崗巖！當年立起來，那是動用了上百民夫，加上幾十頭健牛拉絞盤才復位！現(xiàn)在基座被淤泥埋得這么深，下面又軟，人再多，杠子再粗，也使不上勁！非得有大牲口拉的絞盤，或者…或者有能把整個基座吊起來的‘神仙索’才行！”

“神仙索？”工頭苦笑，“這鬼地方，連根像樣的麻繩都難找！還神仙索？大牲口？早他娘的餓死被吃了！”

絕望的氣氛更加沉重。人力在自然和歲月的偉力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可笑。趙琰站在坑邊，染血的右眼死死盯著那塊紋絲不動的巨大條石。視野邊緣的幽深裂痕似乎因為他的焦躁而微微搏動，帶來更尖銳的刺痛。猩紅的倒計時冰冷地跳動著：【二十八日…十小時…十五分…】。時間在流逝，水閘打不開，引不來山澗水，下游的淤泥清得再快也是徒勞！而身后，災民的暴動和瘟疫的陰影，如同兩把懸頂?shù)睦麆Γ?

“撬不動…那就把它拉出來！”趙琰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他。

“拉…拉出來？”工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拉！”趙琰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周圍堆積如山的、從河床挖出來的廢棄船板和破爛鐵器?！叭フ?！把所有能找到的粗鐵鏈、廢棄的船錨鏈、結實的繩索！全部給朕找來！越多越好！要最粗最結實的！”

他又指向河堤上那些因為缺乏畜力而閑置的、巨大的木制絞盤車架——那是原本設計用來牽引滿載漕船的，如今在旱災中成了廢物?！鞍涯切┙g盤車，給朕拆過來！用最快的速度！”

他的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工頭和兵士們雖然滿心疑惑，但看著皇帝那染血的、仿佛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沒人敢質(zhì)疑。短暫的愣怔后，人群轟然動了起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蟻巢，兵士和還能動彈的災民沖向各處廢墟和堆積物，翻找著一切可能用得上的鐵鏈和繩索。叮叮當當?shù)那么蚵曧懫穑薮蟮膹U棄絞盤車架被拆解，沉重的部件被喊著號子抬向水閘基座。

趙琰親自跳下泥坑。冰冷的、帶著腐敗氣味的淤泥瞬間沒過了他的小腿。他毫不在意，蹲下身，染血的右眼近距離凝視著那塊巨石的邊緣和下方淤泥的形狀。視野中，巨石內(nèi)部結構仿佛被某種力量微微透視，呈現(xiàn)出模糊的應力線條，而下方淤泥的流動性和承載力也似乎有了更直觀的反饋。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巨石邊緣和下方淤泥中用力地戳探、感受。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趙琰用沾滿污泥的手指，在巨石邊緣和基座相連的幾個關鍵受力點用力敲擊，“鐵鏈！用最粗的！繞過這幾個點！打上死結！要能承受萬斤巨力！”

“這邊！淤泥太??！墊木板！墊船板！要厚實！讓絞盤有地方生根！”

他的指令清晰、精準，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仿佛能穿透淤泥和巖石，看到力量的傳導。幾個原本經(jīng)驗豐富的老河工，看著皇帝指出的位置，又看看下方淤泥的形態(tài)，渾濁的眼睛里漸漸露出驚異和恍然的神色。

“陛…陛下圣明！”老河工聲音發(fā)顫，“這幾個點…確實是這巨石的‘骨節(jié)’！繞住它，力就能吃上！下面墊實了，絞盤才不會陷進去！這…這法子，或許…或許真能行！”

希望的火苗，第一次在絕望的泥潭中微弱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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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碼頭，“海鷗號”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