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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承發(fā)出的刺耳尖嘯如同瀕死巨獸的哀嚎，撕裂了野狗坡上灼熱的空氣。那縷帶著焦糊味的青煙，是災難的號角。墨衡扯下模糊的單眼鏡片，布滿血絲的獨眼掃過混亂的工地，每一個指令都像淬火的鐵釘，狠狠楔入人心：

“虎子！庫房！格殺勿論！”

“老陳！冷卻水！快！”

“帆板組！定死角度！天塌也不準動！”

他的嘶吼壓過了金屬的呻吟，瞬間定住了即將潰散的秩序。虎子帶著幾個精悍工匠，如離弦之箭撲向坡下存放桐油和帆布的庫房。老陳則嘶聲指揮著，幾桶混著冰碴的井水被漢子們接力傳遞，嘩啦澆向那冒著不祥青煙的青銅軸瓦，冷水與滾燙金屬接觸，爆發(fā)出更濃烈的白霧和刺耳的“嗤嗤”聲。

墨衡沒有再看軸承。他的目光如同鷹隼，死死鎖定在坡下那條被烈日曬得發(fā)白龜裂的干涸土溝。方才庫房小吏的哭喊，看守被打暈的異常，以及那幾叢蒿草極其不自然的晃動——王煥密信上“焚其核心工坊”、“毀其總圖”、“不惜代價”的毒咒，在他腦中轟然炸響。圖紙就在他懷中，緊貼著滾燙的胸膛，那是比命還重的東西。

他猛地躍下腳手架，落地時一個趔趄，幾乎被腳下滾燙的沙礫滑倒。他毫不停頓，順手抄起倚在木料堆旁的一根手腕粗的硬木撬棍，朝著土溝方向狂奔。汗水混著油污甩落，在熾熱的地面上砸出瞬間消失的印記。

* * *

同一時刻，干涸土溝的陰影深處，幾條緊貼溝壁的“土蛇”正屏息凝神。

領頭的正是“瘦猴”，真名早已被血污和任務掩埋。他身形干癟矮小，穿著與流民無異的破爛葛衣，臉上糊滿泥垢，唯有一雙眼睛，在陰影里閃爍著狼一般的兇戾和狡詐。他身后跟著三個同樣打扮的精壯漢子，眼神麻木，腰間鼓鼓囊囊，顯然藏著利刃和引火之物。庫房那邊隱隱傳來的騷動和呼喊，讓瘦猴嘴角咧開一個無聲的獰笑。

“成了！那倆蠢貨看守被放倒了！桐油桶也挪到了風口！”一個漢子壓低聲音，帶著興奮的顫抖。

瘦猴點點頭，枯瘦的手指指向坡頂那巨大的風輪骨架，尤其鎖定了正在冒煙、被工匠們手忙腳亂潑水的軸承位置，聲音沙啞如礫石摩擦：“聽著，上頭有令，要它徹底完蛋！趁亂，沖上去！看見那個戴眼罩的沒？墨衡！圖紙肯定在他身上！殺了他，搶圖紙，就地燒了！然后…把咱們帶來的‘猛火油’，澆到那冒煙的鬼軸承上！讓它燒個透心涼！風助火勢，加上桐油庫…嘿嘿，神仙也救不了這鬼地方！”

他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整個野狗坡工坊在沖天烈焰中化為廢墟的景象?！皠邮?！”他低吼一聲，率先如同壁虎般，手腳并用地沿著陡峭的溝壁向上攀爬，動作迅捷無聲。

* * *

“嗚——嗡——?。?！”

風輪主軸軸承的尖嘯陡然拔高，如同垂死掙扎！巨大的木質結構框架隨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離析。冷水暫時壓制了燒蝕點的高溫，但巨大的應力和那隱藏的缺陷并未消除。

“墨頭兒！不行！軸瓦…軸瓦裂了！”老陳的吼聲帶著絕望。透過冷卻水蒸騰的白霧，可以清晰看到巨大的青銅軸瓦表面，一道猙獰的裂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整個工地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帆板組的工匠們死死拽住繩索，固定著沉重的帆板角度，手臂肌肉虬結，青筋暴起，汗水如小溪般淌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那致命的裂痕，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一旦主軸徹底崩裂，這耗費無數心血、寄托著無數災民希望的鋼鐵巨物，將轟然倒塌，連帶摧毀下方的一切！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人心即將崩潰的剎那！

“都他娘的給老子穩(wěn)住??！”

一聲炸雷般的咆哮，竟壓過了金屬的哀鳴！只見墨衡并未沖入溝中，而是不知何時竟攀上了風輪骨架一側最高的支撐柱！他僅靠雙腿盤住冰冷的鐵柱，整個上半身凌空探出，如同搏擊風浪的海鷹。左手死死抓住一根斜拉的鋼纜，右手緊握那根硬木撬棍，棍頭精準無比地、帶著一股開山裂石般的決絕狠勁，狠狠楔進了巨大青銅軸瓦與軸承內圈那正在瘋狂摩擦、迸射火花的縫隙之中！

“嘎嘣——！”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金屬被強行卡死的巨響！

撬棍在墨衡全身力量與下墜之勢的灌注下，如同打入七寸的釘子，瞬間將那高速旋轉中瀕臨崩潰的軸承死死卡??！那刺破耳膜的尖嘯戛然而止！巨大的風輪骨架猛地一震，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呻吟，硬生生停了下來！所有被巨大力量牽引的繩索、絞盤瞬間松弛，又猛地繃緊回彈，幾個推絞盤的工匠猝不及防被帶倒，卻無人受傷。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野狗坡，只有冷水滴落和人們粗重如牛的喘息聲。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懸在高空的身影——他用一根撬棍，強行扼住了鋼鐵巨獸的咽喉！

墨衡懸在半空，臉色因巨大的爆發(fā)力和瞬間的窒息感而漲得紫紅，獨眼中卻燃燒著駭人的光芒。他沖著下方厲吼，聲音嘶啞卻帶著鋼鐵般的意志：“看什么？！趁現在！老陳！拆軸瓦！換備件！虎子！庫房怎么樣了？！”

* * *

墨衡那搏命般的一撬棍，不僅卡死了軸承，其爆發(fā)出的怒吼更如同驚雷，震得土溝邊緣剛剛冒頭的瘦猴四人渾身一僵！他們潛伏的位置，正好能將墨衡那如同神魔附體般懸空卡死巨輪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那非人的力量、那玉石俱焚的氣勢，瞬間澆熄了他們心中一半的兇焰。

“猴…猴哥…”一個漢子聲音發(fā)顫，“那…那還是人嗎？”

瘦猴眼中也閃過一絲驚悸，但他隨即被更深的狠厲取代。墨衡不死，圖紙不毀，任務就是失??！失敗的代價，他們承受不起！他猛地一咬牙：“怕個卵！他卡住了輪子，自己也動不了！正是機會！上！做了他！搶圖紙！”

他不再隱藏，如同鬼魅般率先躍出土溝，借著坡地上散亂的木料堆和工具架的掩護，朝著墨衡攀附的那根支撐柱下方猛撲過去！另外三人也壓下恐懼，緊隨其后，眼中只剩下瘋狂的目標。

然而，他們剛剛沖出不到十丈！

“咻！咻！咻！”

三道尖銳的破空聲撕裂空氣！不是箭矢，而是特制的三棱透甲鋼錐！帶著凄厲的哨音，精準無比地射向瘦猴四人腳下的地面，深深扎入滾燙的泥土，激起一片塵土！不是射人，是警告性的攔截！

緊接著，坡地側翼幾塊巨大的、覆蓋著防雨油布的木料堆后，幽靈般閃出七八條身影！他們穿著與工地工匠無異的粗布短褂，但動作矯健如獵豹，眼神銳利如刀，手中赫然端著軍中制式的精鋼臂張弩！弩箭早已上弦，冰冷的箭簇在烈日下閃爍著死亡的光芒，牢牢鎖定了瘦猴四人！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硬如巖石，正是戚光麾下的神機營百戶，周鐵鷹！他奉戚光密令，帶精銳便裝混入工匠，暗中保護工坊要害，守株待兔多時！

“廠衛(wèi)拿人！棄械跪地！”周鐵鷹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不帶絲毫感情，帶著一股沙場血戰(zhàn)中磨礪出的肅殺之氣，瞬間凍結了瘦猴等人前沖的步伐。

瘦猴瞳孔驟縮，心沉入谷底！東廠番子！還有神機營的硬弩！陷阱！他猛地意識到自己踏入了絕地！王煥的情報有誤！或者…他們早就被盯上了！

“分開跑！點火！”瘦猴嘶聲尖叫，做困獸之斗！他猛地從腰間掏出一個黑乎乎、拳頭大小的陶罐，拔掉塞子，里面是混合了硫磺硝石的引火之物！另外三人也如夢初醒，紛紛掏出火折和引火之物，試圖制造混亂，點燃周圍的木料！

“放！”周鐵鷹眼神一寒，毫不猶豫地下令！

“嘣！嘣！嘣！” 機括震響！數支弩箭離弦激射！目標并非致命要害，而是持火的手臂和大腿！神機營的弩手，箭術冠絕三軍！

“噗！噗！”

“啊——！”

慘叫聲瞬間響起！兩個沖在最前的漢子大腿和手臂被弩箭洞穿，劇痛讓他們手中的引火之物脫手掉落！但瘦猴和另一個身形最為靈活的漢子，在弩箭發(fā)射的瞬間，竟如同早有預料般猛地伏地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箭矢！瘦猴手中的陶罐更是借勢狠狠砸向旁邊一堆干燥的刨花和木屑！

“轟！”

一團刺目的火光伴隨著濃煙猛地爆開！干燥的木屑刨花瞬間被點燃！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空氣，發(fā)出“噼啪”的爆響！

“滅火！攔住他們！”周鐵鷹怒吼，親自端起弩機，瞄準那個翻滾后試圖撲向另一處木料堆的漢子?！斑?！”弩箭精準地釘入對方的小腿，將其狠狠釘在地上！

瘦猴卻借著同伴吸引火力和爆燃的煙霧，如同真正的泥鰍，貼著地面，利用地形和混亂，不顧一切地朝著墨衡所在的支撐柱方向沖去！他眼中只有那個懸在半空、暫時無法脫身的身影！圖紙！殺了墨衡！毀了圖紙！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他枯瘦的手中，一柄淬了幽藍暗芒的短匕，閃爍著致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