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并且關閉廣告屏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硝洞深處，黑暗濃稠如墨，唯有墨衡手中那截油繩燃燒著一點昏黃的光暈，在無邊的幽寂里倔強搖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左肩那處被高溫強行封死的創(chuàng)口，焦糊的皮肉下，毒素蟄伏的灼痛與麻木感交織，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和火蟻在骨髓深處啃噬、爬行。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松軟的硝土層，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在死寂的洞穴里被無限放大，如同生命的倒計時。濃烈的硝石辛味鉆入鼻腔，既是生機的指引，又是死亡般寂靜的壓迫。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吹來一絲微弱卻帶著草木氣息的涼風！墨衡精神猛地一振，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的劇痛與沉重。他加快步伐，幾乎是踉蹌著撲向那風來的方向。油繩的火光掙扎著照亮前方——洞壁在這里拐了一個急彎，一個僅容一人側身擠過的狹窄裂縫赫然出現！裂縫外，不再是永恒的黑暗，而是朦朧的、灰白色的天光！

是出口！

墨衡用盡最后的力氣，側身擠過那道冰冷濕滑的石縫。刺骨的寒風瞬間灌入，帶著雪粒撲打在臉上，卻讓他感到一種劫后余生的暢快。他跌跌撞撞地沖出洞口，腳下猛地一空！

“噗通！”

他整個人摔進了一處深及腰部的雪窩里。冰冷的積雪瞬間包裹了身體，刺骨的寒意反而暫時麻痹了肩頭的劇痛。他掙扎著抬頭望去，發(fā)現自己身處黑水峪斷崖下方更深處的一條狹窄冰河河床邊緣。兩側是高聳的、覆蓋著厚厚冰掛的巖壁，頭頂只有一線狹窄的天空，灰蒙蒙的，依舊飄著細碎的雪沫。河床大部分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只有中間一道蜿蜒的、尚未完全凍結的黑色水流，發(fā)出汩汩的聲響。

*出來了！真的出來了！*

狂喜夾雜著巨大的疲憊瞬間將他淹沒。他艱難地從雪窩里爬起，辨認了一下方向——水流向下游的方向，應該能繞出黑水峪，回到通往雁回關的大路。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右手死死捂住左肩，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冰河邊緣，逆著水流的方向，向上游跋涉。必須盡快找到人煙，找到軍堡，找到能治療箭傷的地方！腰間的皮囊里，那幾塊沉甸甸的硝石礦樣，是他支撐下去的唯一信念。

就在墨衡在冰天雪地中艱難跋涉的同時，雁回關外的曠野上，氣氛卻如同緊繃的弓弦，一觸即發(fā)。

戚光一身玄色魚鱗甲，猩紅披風在凜冽的朔風中獵獵作響。他佇立在一處地勢稍高的土丘上，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遠方如同黑潮般緩緩逼近的狄人大軍。戰(zhàn)馬嘶鳴，皮鼓沉悶如雷，數萬狄人騎兵匯聚成的龐大陣勢，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踏碎了荒原的寂靜，卷起漫天雪塵。前鋒騎兵已經開始小跑加速，如同鋒利的箭鏃，直指雁回關新筑的、尚未完全合攏的關墻缺口。

土丘下方，一字排開八門黝黑的鐵家伙。它們比傳統(tǒng)的將軍炮短小粗壯，炮身閃爍著冷冽的金屬光澤，正是墨衡以《淬火筆記》為基，結合復合鍛鋼法緊急趕制出的輕型野戰(zhàn)炮——“雷吼”。為了追求機動性以配合戚光新練的火銃騎射隊，這些炮的炮架結構被最大程度簡化，由堅韌的橡木和鐵箍構成，力求輕便靈活，能在戰(zhàn)場上快速轉移。此刻，每門炮旁邊都肅立著三名炮手，兩人負責裝填，一人負責瞄準和點火引信。他們穿著雁回關守軍特有的灰褐色棉甲，臉上涂著防凍的油脂，眼神里混雜著初次操作新式武器的緊張和對即將到來的大戰(zhàn)的亢奮。

李嚴策馬立于戚光身側，一身明光鎧在陰沉的天空下也難掩其光華，腰間的陌刀寒光凜冽。他眉頭緊鎖，看著那八門看似粗笨的“雷吼”，又望向遠處洶涌而來的狄人鐵騎，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質疑：“戚將軍，就憑這八門新鑄的‘鐵筒子’，真能擋得住巴圖魯親率的鐵浮屠？此賊新敗于李巖將軍焚旗之辱，此番挾怒而來，氣勢更兇！若炮陣被破，步卒方陣根本來不及結陣抵抗！”

戚光沒有回頭，聲音沉穩(wěn)如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墨衡拼死帶回硝石礦樣，兵仗局匠戶日夜不休，才趕出這點家當。雷吼之威，圖紙上已見分曉。今日，便是它揚名立萬之時！傳令！炮隊準備！目標——狄人前鋒鐵浮屠！裝填實心彈！測距八百步！”

“得令！” 傳令兵揮動令旗。

下方炮陣立刻動了起來。炮手們動作麻利卻略顯生疏地操作著：撬開藥包，將定量的顆粒黑火藥（得益于墨衡此前的實驗方向）倒入炮膛，用推桿壓實，再將沉重的鑄鐵實心彈丸推入炮口。負責瞄準的炮長瞇起眼睛，通過炮身上的簡易照門和準星，緊張地估算著距離和角度，不斷低聲調整著炮尾下方楔入的木楔高度，以改變炮口仰角。沉重的炮身被杠桿撬動著，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八門雷吼黑洞洞的炮口，如同蟄伏的兇獸，緩緩抬起，指向那片越來越近的、裹挾著死亡氣息的黑色浪潮。

大地開始震顫。狄人前鋒的數千鐵浮屠重騎，人馬皆披掛厚重皮甲或簡易鐵甲，如同移動的鋼鐵城墻，速度越來越快，沉重的馬蹄踏地聲匯成一片沉悶的驚雷，震得人胸腔發(fā)麻。他們手中的長矛如林，在黯淡的天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沖天的殺氣混合著馬匹的腥臊氣息，撲面而來，幾乎要沖垮前排炮手緊繃的神經。

“穩(wěn)?。》€(wěn)?。　?各炮炮長嘶吼著，聲音在風中有些變形。負責點火的炮手，手指緊緊捏著點燃的火繩桿，手心里全是汗，死死盯著炮長高舉的令旗，呼吸都屏住了。

五百步！鐵浮屠已經進入了傳統(tǒng)弓箭的極限射程邊緣，他們開始發(fā)出野性的咆哮，催動戰(zhàn)馬，準備發(fā)起最后的致命沖鋒！

戚光眼中寒光爆射，高舉的右手猛地揮下，如同斬斷洪流的鍘刀：“開炮?。。　?

“轟?。?！”“轟?。?！”“轟?。?！”……

八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在同一剎那撕裂了蒼穹！巨大的聲浪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連腳下的土地都在劇烈顫抖！八道刺目欲目的橘紅色火焰從炮口噴薄而出，瞬間照亮了陰沉的天空，濃烈的硝煙如同白色的怒龍騰空而起！

八枚沉重的鑄鐵彈丸，帶著凄厲的破空尖嘯，劃出肉眼可見的死亡軌跡，狠狠砸向那片奔騰的黑色鐵流！

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下一秒，地獄降臨！

“噗嗤！”“咔嚓！”“轟隆！”

沉悶恐怖的撞擊聲、骨骼碎裂聲、金屬扭曲聲、戰(zhàn)馬瀕死的慘嘶聲……在狄人前鋒陣列中轟然爆開！實心鐵彈所過之處，摧枯拉朽！厚重的皮甲如同紙糊，堅固的骨肉如同朽木！一個接一個的狄人重騎連人帶馬被砸得四分五裂，血肉橫飛！堅硬的凍土被犁開深深的溝壑，濺起的泥土混合著殘肢斷臂和內臟碎塊，如同血色的噴泉！一枚炮彈甚至直接命中了一名百夫長高舉的狼頭旗桿，精鐵旗桿應聲而斷，連同旗手瞬間化作一蓬血霧！原本嚴整如墻的狄人前鋒陣列，瞬間被撕開了八道血肉模糊的巨大豁口，如同被巨獸的利爪狠狠撓過！沖鋒的勢頭為之一滯，人仰馬翻，慘嚎震天！

土丘上的李嚴，瞳孔驟然收縮，握著馬韁的手猛地攥緊！他征戰(zhàn)半生，見過強弓硬弩，見過投石車砸城，卻從未見過如此集中、如此狂暴、如此毀滅性的遠程打擊！那瞬間的毀滅景象，深深烙印在他眼底。

“成了！成了?。　?炮陣上，短暫的死寂后，爆發(fā)出震天的狂吼！年輕的炮手們忘記了恐懼，忘記了硝煙嗆鼻，激動得滿臉通紅，揮舞著拳頭！他們親眼見證了手中這“鐵筒子”所創(chuàng)造的恐怖神跡！那是對狄人不可一世鐵騎最直接、最暴力的碾碎！

“裝填！快！第二發(fā)！霰彈！目標——潰散之敵！距離四百步！” 戚光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流，瞬間澆滅了炮手們的狂熱。他的命令精準而冷酷，沒有絲毫停頓。戰(zhàn)機稍縱即逝，狄人前鋒雖遭重創(chuàng)，但中軍主力仍在，一旦讓他們從混亂中恢復過來，后果不堪設想！

炮手們一個激靈，從狂喜中驚醒，立刻手忙腳亂地開始清理炮膛、重新裝填。這一次，倒入炮膛的是大量細小的鐵砂、碎鐵片（霰彈），火藥量也做了調整。動作因為激動和硝煙熏嗆顯得有些慌亂。

負責瞄準的炮長再次俯身，快速調整著炮口角度，指向那些在血肉豁口中掙扎、試圖重整隊形或向后潰退的狄人輕騎。

就在這時！

“嘎吱——嘣?。?！”

一聲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斷裂聲，混雜著木頭爆裂的巨響，猛地從炮陣中央炸開！

只見位于陣列正中的那門“雷吼”一號炮，其炮架后部承受巨大后坐力的關鍵榫卯結合處，那根被反復強調“為求輕便”而選用的、由多層硬木膠合壓制而成的主承力橫梁，在連續(xù)承受了兩次恐怖的后坐沖擊后，終于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一道猙獰的裂紋瞬間貫穿了橫梁的整個截面！

緊接著，是令人心膽俱裂的崩裂！

“咔嚓——轟??！”

粗大的硬木橫梁如同被巨斧劈開，從裂紋處徹底斷裂！失去支撐的沉重炮身，在第三次裝填后尚未擊發(fā)的狀態(tài)下，連同炮架前半部分，帶著巨大的勢能猛地向后上方翹起、翻轉！如同一條失控的鋼鐵巨蟒！

“小心——?。?！” 旁邊的炮手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那名正俯身在炮尾、全神貫注調整引信準備點火的炮長，首當其沖！沉重的炮尾如同攻城錘般狠狠掃中了他的腰腹！

“噗！”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炮長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被凌空抽飛出去數丈遠，重重砸在凍硬的地面上，身體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口中鮮血狂噴，瞬間沒了聲息。

而崩飛的炮架碎片，如同致命的彈雨！一塊巴掌大小、邊緣鋒利的斷裂硬木，如同旋轉的飛斧，帶著凄厲的嘯音，狠狠劈中了旁邊負責裝填的年輕炮手的脖頸！

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濺紅了旁邊冰冷的炮身和潔白的積雪！年輕炮手臉上還殘留著剛才歡呼的激動，眼睛瞪得滾圓，雙手徒勞地捂住噴血的脖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另一塊崩飛的沉重鐵箍，則呼嘯著砸向了第三名負責搬運彈藥的炮手胸口！

“咚！” 沉悶的撞擊聲！

那炮手連慘叫都未能發(fā)出，胸甲肉眼可見地凹陷下去，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倒飛出去，口中噴出的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紅線，落地后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猩紅的雪花在潔白的雪地上驟然綻放，刺眼奪目。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壓過了硝煙的氣息。

方才還沉浸在首輪齊射巨大成功中的狂熱氣氛，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瞬間凍結！整個炮陣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風雪的呼嘯和遠處狄人傷兵隱約的哀嚎。幸存的炮手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門扭曲變形、炮口斜指向天空如同垂死巨獸的殘骸，以及倒臥在血泊中的三位袍澤，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