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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衡用血與廢鐵嫁接出的那只“獨眼”，在破曉的寒風(fēng)中，死死咬住了五里外狄人營寨邊緣蠕動的黑影。

粗糙的鐵質(zhì)鏡筒壓在戚光僅存的右眼上，冰冷刺骨。視野里，紛揚的雪花被強行扯開一道縫隙，遠(yuǎn)處模糊的營帳柵欄驟然拉近，如同撞到眼前。幾個裹著厚實皮袍的狄人哨騎正懶散地策馬巡弋在營寨外圍的雪坡上，馬匹噴吐的白氣清晰可見。其中一個似乎察覺到什么，猛地勒住韁繩，警惕地朝著關(guān)城方向望來。隔著五里風(fēng)雪，戚光甚至能看清他皮帽下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掃過城頭垛口的方向！

“左三，雪坡枯樹右側(cè)，狄人暗哨?！逼莨獾穆曇敉高^鐵筒傳出，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冰冷回響，每一個字都砸在身側(cè)王栓子緊繃的神經(jīng)上。

王栓子立刻舉起一面蒙著黑布的小圓盾，對著城樓下方特定位置，急促地晃動了幾下。黑盾的反光如同某種詭秘的信號，瞬間穿透薄薄的晨霧。

城樓下方，靠近內(nèi)側(cè)馬道的陰影里，五十名騎士如同蟄伏的幽靈，無聲地牽著自己的戰(zhàn)馬。人與馬皆披著沾滿雪沫灰土的粗麻布偽裝，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細(xì)小的白霧。為首的李巖，僅存的左眼透過麻布縫隙，死死盯著城樓上那面黑盾的晃動軌跡，布滿血痂的臉上肌肉抽動。

“方位：左三，枯樹右！暗哨一個！”他壓著嗓子，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在他身后，五十名精挑細(xì)選、臂力過人的健卒同時動作。他們翻身躍上同樣覆蓋著麻布的戰(zhàn)馬，動作干凈利落，幾乎不發(fā)出聲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們馬鞍右側(cè)，都牢牢固定著一個特制的、帶有凹槽的鐵架。沉重的三眼火銃被穩(wěn)穩(wěn)地卡在鐵架凹槽之中，銃身與凹槽嚴(yán)絲合縫，銃尾抵肩處還用厚實的皮墊和綁帶進(jìn)行了加固。騎士的右手緊握銃柄，左手則穩(wěn)穩(wěn)扶住馬鞍前部的另一個小型握把支架——這是墨衡根據(jù)戚光口述，結(jié)合繳獲的狄人馬鞍特點，用廢鐵連夜趕制的“馬鐙固定架”，旨在抵消戰(zhàn)馬奔馳時火銃的巨大后坐力。

“上馬！檢查火繩！裝藥！”李巖低吼。騎士們迅速而熟練地完成最后的準(zhǔn)備：從腰間特制的防水皮囊中掏出定量的顆?；鹚帲飧鶕?jù)王啟年《淬火筆記》改進(jìn)的粗制品），倒入銃管，用通條壓實，再裝入鉛丸。火繩被小心地從銃身側(cè)面的蛇形夾上取下，在指尖吹燃，猩紅的火頭在寒風(fēng)中明滅不定，映亮一雙雙壓抑著嗜血與緊張的眼睛。

“開閘門！”戚光冰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吱嘎嘎——沉重的絞盤轉(zhuǎn)動聲打破了短暫的死寂。內(nèi)側(cè)那道厚重的包鐵閘門，在守城士兵拼盡全力的推動下，緩緩升起一道僅容兩騎并行的縫隙！

“走！”李巖猛地一夾馬腹，胯下那匹雄健的墨龍馬如同離弦之箭，率先從閘門縫隙中飚射而出！五十騎緊隨其后，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瞬間涌出關(guān)城，沖入關(guān)外那片被冰雪覆蓋、死寂而肅殺的曠野！

寒風(fēng)裹挾著雪粒，如同無數(shù)冰針迎面抽打。騎士們伏低身體，緊貼馬頸，將麻布偽裝裹得更緊。馬蹄踏碎積雪，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在空曠的原野上并不算響亮，卻足以驚動遠(yuǎn)方雪坡上的狄人暗哨。

“胤狗！胤狗出來了！”那名最先被望遠(yuǎn)鏡鎖定的狄人哨騎厲聲嘶吼，聲音在寒風(fēng)中顯得尖銳而驚惶。他猛地從馬鞍旁摘下牛角號，鼓足腮幫子就要吹響！

就在他號角即將觸唇的剎那！

砰！砰！砰！

三聲沉悶、短促、如同重錘擂鼓般的爆響，幾乎不分先后地從胤軍騎隊的中段炸開！三道肉眼可見的橘紅色火線，撕裂冰冷的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瞬間跨越近三百步的距離！

噗！噗！

雪花在雪坡上猛然綻放！

那名吹號的狄人哨騎身體猛地一震，胸口和肩頭同時爆開兩個恐怖的血洞，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整個人從馬背上掀飛出去，摔在雪地里，抽搐幾下便沒了聲息。他旁邊的另一名狄人哨騎更慘，整個頭顱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炸開，紅的白的潑灑在潔白的雪地上，觸目驚心。牛角號脫手飛出，砸在雪地里，只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嗚咽。

“神火銃！是胤狗的神火銃！”遠(yuǎn)處另外幾個僥幸未被鎖定的狄人哨騎發(fā)出驚駭欲絕的尖叫，再也顧不得職責(zé)，拼命抽打馬匹，如同受驚的兔子般朝著主營方向亡命逃竄。

城頭，戚光緩緩放下那只冰冷的鐵筒“獨眼”，獨眼中沒有絲毫波瀾。第一次實戰(zhàn)檢驗，三眼火銃配合馬鐙固定架，在三百步外取得精準(zhǔn)狙殺！墨衡的“眼睛”和他的“獠牙”，在絕望的冰原上，第一次完成了致命的配合！

“成了…”王栓子激動得聲音發(fā)顫，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

“不夠快?！逼莨獾穆曇粢琅f冰冷，“裝填太慢。”

曠野上，完成第一輪狙殺的三名火銃手正手忙腳亂地進(jìn)行再裝填。滾燙的鋼管冒著青煙，刺鼻的硝磺味彌漫開來。倒藥、裝彈、壓實、裝引火藥、重新夾上火繩…每一個步驟在顛簸的馬背上都顯得笨拙而危險。其余騎士則散開隊形，警惕地護衛(wèi)著他們，同時不斷向狄人營寨方向拋射零星的箭矢，制造更大的混亂。

李巖策馬在隊伍前方游弋，僅存的獨眼如同鷹隼般掃視著狄人營寨的動靜。他看到營寨轅門猛地被撞開，一隊隊狄人輕騎如同被捅了馬蜂窩的狂蜂，呼號著沖出營寨！人數(shù)遠(yuǎn)超他們的預(yù)估！看那亂糟糟卻充滿暴戾氣息的沖鋒陣型，領(lǐng)頭者赫然是“禿鷲”巴特爾那面令人憎惡的禿鷲旗！

“禿鷲巴特爾！”李巖眼中兇光暴漲，臉上那道干涸的血痂仿佛要崩裂開來，“狗娘養(yǎng)的，來得正好！省得爺爺去找你！”他猛地舉起手中長刀，厲聲咆哮：“撤！按將軍令，引他們?nèi)胩?！火銃手，交替掩護后撤！”

“撤！”騎士們齊聲應(yīng)和，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不再戀戰(zhàn)，朝著預(yù)定好的、關(guān)城西側(cè)那道狹窄的冰封峽谷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踏起的雪沫如同白色的浪花。三名剛剛完成裝填的火銃手，在同伴的掩護下，一邊控馬狂奔，一邊奮力扭身，朝著追得最近的幾名狄人追兵再次扣動了扳機！

砰！砰！砰！

沉悶的銃聲再次炸響，橘紅色的火光在雪幕中一閃而逝。一名追在最前的狄人騎兵應(yīng)聲落馬。但這一次，效果遠(yuǎn)不如第一次狙殺。追兵太散，距離又在拉近，高速奔馳中射擊精度大幅下降。更重要的是，那恐怖的銃聲和火光，并未像預(yù)想中那樣徹底震懾住瘋狂的狄人！

“殺了他們！搶了那噴火的神器！”巴特爾那如同夜梟般沙啞刺耳的咆哮在風(fēng)雪中傳來，帶著貪婪的狂熱。親眼目睹了那能在馬上發(fā)射、威力驚人的火器，狄人騎兵非但沒有被嚇退，反而被激起了更加兇殘的掠奪欲望！他們嚎叫著，鞭打著坐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死死咬在胤軍騎隊后面，距離在不斷拉近！沉重的馬蹄聲匯聚成死亡的悶雷，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快！再快！”李巖怒吼，不斷抽打著墨龍馬的臀部。墨龍馬鼻孔噴著粗大的白氣，四蹄如飛，但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蛆！

就在這時！

嗤——！

一聲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猛地從騎隊后方傳來！伴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和戰(zhàn)馬驚恐的嘶鳴！

李巖猛地回頭！

只見一名負(fù)責(zé)墊后的火銃手，他馬鞍上的三眼銃在第二次發(fā)射后，靠近銃尾的一根銃管竟然如同被巨力撕扯般，從中間炸裂開來！扭曲變形的灼熱鐵片如同死神的鐮刀四下飛濺！那名火銃手的右臂連同半邊肩膀瞬間被撕碎，鮮血和碎肉噴濺而出，染紅了大片雪地！他慘叫著從馬背上栽倒，瞬間被后面洶涌而至的狄人鐵蹄淹沒！

他坐下的戰(zhàn)馬也被爆炸波及，后臀被撕開巨大的傷口，慘嘶著瘋狂亂跳，撞倒了旁邊另一名騎士！

“老六！”

“穩(wěn)??！別停！”李巖目眥欲裂，嘶聲咆哮，強行壓下回身救援的沖動。他知道，停下來就是死！就是全軍覆沒！

砰！砰！

另外兩個方向也傳來爆響！又有兩桿三眼銃在緊急的裝填和射擊中發(fā)生了炸膛！雖然沒有第一桿那么慘烈，但也造成了射手手臂震傷、銃架崩裂，瞬間失去了戰(zhàn)斗力！刺鼻的硝煙和濃烈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

“神火銃…碎了？”有狄人騎兵看到了那恐怖的爆炸景象，發(fā)出驚疑不定的呼喊，沖鋒的勢頭出現(xiàn)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遲滯。

“怕什么！”巴特爾狂暴的吼聲立刻壓下騷動，“胤狗的神器會自己炸！搶過來也是廢物！殺光他們！為死去的勇士報仇！”他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身先士卒，再次加速沖鋒！狄人的兇性被徹底點燃，喊殺聲震天動地！

城頭，戚光握著鐵筒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冰冷的金屬幾乎嵌入皮肉。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三處炸膛的火光和隨之而來的混亂與傷亡。十騎！僅僅一個照面，他的火銃騎射隊就損失了十名寶貴的騎手！其中三人當(dāng)場陣亡，七人重傷墜馬，兇多吉少！而那炸裂的火銃，更是如同一盆冰水，澆在剛剛?cè)计鸬南Ｍ鹕稀?

“劣鐵…還是火藥？”戚光的聲音低啞，如同受傷的野獸在低吼。獨眼中翻涌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冰冷的審視。墨衡的《淬火筆記》他看過，王啟年用命換來的復(fù)合鍛鋼法絕不該如此脆弱！問題出在哪里？

“將軍！李校尉他們快被咬住了！”王栓子急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只見峽谷入口在望！但巴特爾率領(lǐng)的狄人前鋒，距離李巖他們的后隊尾巴已不足百步！狄人騎兵猙獰的面孔、揮舞的彎刀都清晰可見！最前端的狄人甚至已經(jīng)開始張弓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