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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如刀，卷著雪沫子抽打在格物院高聳的圍墻上，發(fā)出嗚咽般的嘶鳴。后山試驗場那片被“雷吼”蹂躪過的狼藉尚未收拾，三重靶的殘骸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愈發(fā)陰沉的天色下。而此刻的格物院深處，氣氛比這寒冬更冷、更凝滯。

李嚴如同一尊冰冷的鐵像，矗立在發(fā)現(xiàn)裂痕的輪轂旁。那細微卻致命的裂紋，在王啟年精準的指示下已被徹底清除，替換的新軸套在爐火映照下泛著暗青色的冷光。然而，危機遠未解除。王啟年正帶著幾個心腹匠人，將格物院所有庫存油脂，一桶桶啟封查驗。濃烈的桐油氣味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的酸腐氣，彌漫在空氣里，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無聲地宣告著背叛。

“大人！” 一個年輕匠人捧著半瓢剛啟封的油脂，聲音發(fā)顫，“這桶…也有那味兒！比之前那桶淡些，但肯定混了東西！”

王啟年臉色鐵青，快步上前，用手指蘸了一點湊到鼻尖，又用舌尖極其小心地嘗了嘗，立刻啐掉，眼中怒火幾乎要噴出來：“是弱酸！混在桐油里，短時間看不出異樣，但只要輪軸轉動摩擦生熱，這玩意兒就會慢慢蝕進精鋼！好陰毒的手段！” 他猛地看向堆放油脂的角落，那里原本堆著十幾桶，“查！所有啟封用過的、沒啟封的，全部查！”

李嚴的視線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個匠人驚惶、憤怒又帶著猜疑的臉。內鬼，就在這群剛剛浴血奮戰(zhàn)、打造出“雷吼”的人中間！這認知比北狄的彎刀更讓人心寒。他聲音不高，卻帶著凍徹骨髓的寒意，壓過了爐火的噼啪聲：“昨夜，誰最后接觸過這批油脂？誰負責看守庫房？”

短暫的死寂后，一個負責后勤的老匠人哆嗦著站出來：“回…回大人，油脂入庫是小老兒和徒弟王二經(jīng)手，庫房鑰匙…鑰匙平日掛在庫房門內釘子上…昨…昨夜收工晚，小老兒記得最后鎖門的是…是劉三兒…”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一個身材矮壯、面相憨厚的匠人身上——劉三兒。他此刻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大人！冤枉?。⌒〉闹皇前匆?guī)矩鎖了門！鑰匙真就掛在里面釘子上！小的…小的什么都沒做啊！” 他聲音帶著哭腔，恐懼不似作偽。

李嚴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仔細審視著劉三兒臉上的每一絲肌肉顫動。直覺告訴他，這人不像。內鬼行事如此周密，豈會用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卒？他沉聲道：“拿下！押下去，仔細審問昨夜行蹤、接觸過何人！” 兩名如狼似虎的金鱗衛(wèi)立刻上前，堵住劉三兒的嘴，拖了下去。慘嚎聲在工棚外迅速遠去，更添幾分肅殺。

王啟年抹了把額頭的冷汗，低聲道：“李大人，這混入油脂的酸腐物極為隱蔽，絕非普通匠人能弄到，更別說精準投毒。只怕…” 他欲言又止。

李嚴眼中寒光一閃：“只怕是外面伸進來的臟手。” 他想起馮保密報中那句“原司禮監(jiān)某些‘有心人’已傳來消息，他們的人已設法混入了負責押運‘雷吼’的輔兵隊伍…” 看來，靖王的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快、更深！不僅想毀了“雷吼”，更想徹底抹殺格物院的火種！

“報——！” 一名金鱗衛(wèi)校尉疾步入內，單膝跪地，“大人！圣旨到！傳旨太監(jiān)已至院門！”

李嚴神色一凜，立刻整理衣冠，大步迎出。片刻后，王承恩的心腹太監(jiān)手持明黃卷軸，在肅殺的氣氛中朗聲宣讀：

“上諭：格物院所制‘雷吼’巨炮，既已功成，當速援雁回，解關城倒懸之急！著錦衣衛(wèi)指揮使李嚴，總領押運事宜！賜王命旗牌，遇阻礙，可先斬后奏！調撥內帑銀五萬兩，征調精壯民夫三百，雙倍挽馬！沿途州府，全力清道護衛(wèi)，不得延誤！限爾三日之內，將此國之重器，送達雁回關城頭！欽此！”

“臣，李嚴，領旨！” 李嚴雙手接過圣旨和王命旗牌，入手沉重如山。三日！從京城到雁回關，千里之遙，帶著數(shù)千斤的巨炮，在寒冬臘月…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圣旨中的“倒懸之急”、“國之重器”字眼，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戚光在雁回關，已是苦苦支撐，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這“雷吼”，是扭轉乾坤的唯一希望！

“公公，” 李嚴看向宣旨太監(jiān)，聲音低沉，“陛下…可還有口諭？”

太監(jiān)湊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陛下口諭：京城恐有驚天巨變，朕坐鎮(zhèn)中樞，等那‘地龍’抬頭！卿此行，關乎國運，不容有失！京城諸事，朕自有安排！”

李嚴心頭巨震！陛下果然洞若觀火！那“地龍”的陰影，同樣籠罩在陛下心頭！他將獨自面對京城即將噴發(fā)的火山！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決絕瞬間填滿胸腔。他重重抱拳：“請陛下放心！臣，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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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旨太監(jiān)的身影剛消失在格物院大門，李嚴便如同一張瞬間拉滿的強弓，爆發(fā)出驚人的效率。

“王啟年！” 他厲聲喝道。

“卑職在！”

“格物院所有匠人，即刻起分為三隊！一隊，由你親自帶領，清點所有‘雷吼’配件、專用工具、備用材料，打包造冊！一隊，配合金鱗衛(wèi)，徹底清查院內所有人員，尤其是新進輔工、雜役，挖出所有可疑之人！最后一隊，立即按陛下新賜內帑銀，采買最上等的桐油、防凍脂膏，所有物料，入箱前必須三人共驗，簽字畫押！若有絲毫差池，提頭來見！”

“遵命！” 王啟年吼聲應諾，轉身便吼叫著分派人手。整個格物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間沸騰起來，壓抑的憤怒化為瘋狂的行動力。

李嚴的目光轉向肅立的金鱗衛(wèi)：“張猛！”

“標下載！” 一個如鐵塔般的漢子跨步出列，正是李嚴最得力的副手。

“你帶一總旗精銳，持我手令及王命旗牌，即刻出發(fā)！沿官道快馬疾馳，通知沿途所有驛站、州府、衛(wèi)所！圣命押運國之重器‘雷吼’北上，所有橋梁、隘口、道路，提前加固、清雪、戒嚴！征調民夫、挽馬，務必在官道集結待命！敢有推諉、懈怠、阻撓者——” 李嚴將王命旗牌重重拍在張猛手中，眼中殺機畢露，“立斬不赦！”

“得令！” 張猛雙手接過旗牌，如同接過一團燃燒的火，轉身點齊人馬，蹄聲如雷，轟然沖出格物院，卷起漫天雪塵。

“其余人等！” 李嚴掃視剩下的金鱗衛(wèi)，“隨我進駐輔兵營！押運隊伍所有人員，上至軍官，下至馬夫，全部重新甄別！來歷不明者、形跡可疑者，一律剔除！有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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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緝事廠。

幽深的值房內，只有燈花偶爾爆裂的輕響。馮保一身暗青色便袍，靠在鋪著厚厚毛皮的太師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扶手。他面前的書案上，攤開著兩份密報。

一份來自格物院：“油脂投毒，疑內鬼所為，已捕鎖匠劉三，然其似非主謀。李嚴總領押運，三日期限，刻不容緩。”

另一份則是他手下最精干的檔頭剛送來的：“靖王府外松內緊，采買異常。連日有大量車馬深夜入府，卸下之物以厚氈覆蓋，形似…木桶？又有數(shù)批身份不明之‘匠人’被秘密接入府中后園，再未現(xiàn)身。另，查得原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曹吉祥（劉瑾心腹余黨）三日前曾密會靖王府長史，后其名下城南一處不起眼的棺材鋪，夜間常有沉重車轍印進出，通往…廢棄的官窯磚場方向?！?

“木桶…匠人…棺材鋪…磚場…” 馮保低聲咀嚼著這幾個詞，鏡片后的眼睛瞇成一條危險的細縫。一股濃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沿著脊椎悄然爬升。這絕不是普通的陰謀！靖王要的，絕非一城一池！

他猛地坐直身體，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鋼絲：“來人！”

一個如同影子般的番子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門口。

“加派人手，給我盯死三處！” 馮保語速極快，“第一，靖王府后園！挖地三尺，也要弄清楚那些‘匠人’在搞什么鬼！第二，曹吉祥那個棺材鋪！所有進出之人、車輛，尤其是夜間，給咱家查清楚里面裝的是什么！第三，城南廢棄官窯磚場！那里地下坑道縱橫，是藏污納垢的好地方！派最機靈的好手，扮作流民或拾荒者，想辦法混進去！記住，寧丟勿醒！”

“是！督公！” 番子領命，無聲退下。

馮保重新靠回椅背，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陛下將監(jiān)控京城、挖出“地龍”的重任交給了他，這既是天大的信任，更是懸在頭頂?shù)睦麆?。李嚴押著“雷吼”北上，如同抱著火種行走在萬丈深淵邊緣。而京城地下，那涌動的暗流，隨時可能化作吞噬一切的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