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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工坊，休憩窩棚

墨衡的意識，是被那永不停歇、如同大地脈動般的鍛錘轟鳴，硬生生從一片混沌與撕裂的痛苦中拽出來的。

“呃……”一聲微弱的呻吟從他干裂的嘴唇間溢出，仿佛銹蝕的齒輪艱難轉(zhuǎn)動。眼皮沉重得像壓著兩座山，每一次試圖睜開的嘗試都耗盡了他剛剛凝聚起的一絲力氣。濃稠的藥味、血腥氣、汗臭混合著窩棚里污濁的空氣，爭先恐后地鉆入他的鼻腔，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現(xiàn)實感。

終于，一絲昏暗的光線刺入眼簾。模糊的視野里，是窩棚頂上污跡斑斑、打著補丁的草席，幾縷灰塵在微弱的光柱中飛舞。身體沉重麻木，每一寸筋骨都?xì)埩糁凰毫延謴娦衅礈惖膭⊥从囗崳绕涫切乜?，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滯澀的鈍痛，提醒著他距離死亡曾有多么近。

【警告：主體生命體征恢復(fù)中…深層意識防護(hù)力場維持…能量消耗持續(xù)…】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意識深處響起，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定感。至少，他還活著。

緊接著，意識核心深處，那一道如同神啟般烙印下的、精密到令人戰(zhàn)栗的結(jié)構(gòu)圖——后裝式螺旋閉鎖槍機(jī)的原理圖——驟然清晰！它帶著冰冷的邏輯和超越時代的智慧光芒，蠻橫地占據(jù)了他的全部思維。

核心是那帶有深邃螺旋紋路的圓柱體（槍機(jī)），前端凸起的閉鎖榫頭，后端繁復(fù)的擊發(fā)裝置，以及與之完美嵌合的、帶有螺旋凹槽的金屬套筒（槍管尾端）。旋緊！閉鎖！嚴(yán)絲合縫！

狂喜如同電流瞬間竄遍全身，幾乎讓他虛弱的身體再次抽搐起來！這…這就是解決燧發(fā)槍“閉氣性不足”致命缺陷的終極方案！是突破現(xiàn)有火器桎梏的鑰匙！

然而，狂喜的火苗還未燃起，就被緊隨其后的、冰冷刺骨的注釋徹底澆滅：

【終極解決方案建議：后裝式螺旋閉鎖槍機(jī)原理圖（超前時代技術(shù)，需配套超精密加工工藝及高強度合金材料）】

精密加工？高強度合金？

墨衡的心，瞬間沉入冰窟。

他太清楚當(dāng)下的現(xiàn)實了。西山工坊的工匠們，憑借著一腔熱血和祖?zhèn)鞯氖炙嚕诤喡臈l件下，用最原始的工具敲打、鉆磨，才勉強造出了燧發(fā)槍的雛形。每一根槍管，都凝聚著匠人們的心血和無數(shù)次的失敗。而螺旋閉鎖槍機(jī)？那要求的是毫米甚至微米級別的精度！是近乎完美的同心圓和嚴(yán)絲合縫的螺紋咬合！還有那高強度合金……大明現(xiàn)有的閩鐵、贛鐵，乃至最好的蘇鋼，其韌性和強度，能承受住火藥在密閉空間內(nèi)瞬間爆發(fā)的巨大膛壓嗎？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胸口的傷處，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他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球，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薄被外、纏著骯臟布條的手上。就是這只手，在瀕死的無意識中，曾神經(jīng)質(zhì)地劃過一道不完整的螺旋紋路……

窩棚的門簾被輕輕掀開，老匠人趙德柱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佝僂著身子走了進(jìn)來?？吹侥獗犻_的眼睛，趙德柱渾濁的老眼瞬間爆發(fā)出巨大的驚喜：“墨…墨少監(jiān)！您醒了！老天開眼！老天開眼??！”他聲音哽咽，幾乎拿不穩(wěn)藥碗。

“趙…趙叔……”墨衡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槍…槍管…如何？”

趙德柱臉上的喜色一僵，隨即化為更深的憂慮和痛心。他放下藥碗，湊近床邊，壓低聲音，帶著哭腔：“少監(jiān)…您先別想這個，養(yǎng)好身子要緊！那…那炸膛的槍，碎得太厲害了，根本看不出是哪里的毛病…新打的幾根管子，試了幾次，還是…還是閉氣不嚴(yán)，要么啞火，要么打不遠(yuǎn)…大伙兒…大伙兒心里都憋著股邪火，又怕…又急…”

墨衡的心揪緊了。閉氣性！這個幽靈般的問題，始終纏繞著他們！燧發(fā)槍的核心優(yōu)勢在于快速擊發(fā)，但如果火藥燃?xì)鈴臉尮芪膊看罅啃孤?，不僅威力驟減，更可能直接導(dǎo)致?lián)舭l(fā)失?。‖F(xiàn)有的結(jié)構(gòu)，靠燧石夾和藥池蓋那點可憐的密封，根本不足以束縛狂暴的火焰！

“材料…”墨衡艱難地吐字，眼神死死盯著趙德柱，“我們…用的鐵…不行…”

趙德柱一愣，隨即苦著臉搖頭：“少監(jiān)，已經(jīng)是庫里最好的閩鐵了，老張頭親自掌眼挑的料，鍛打淬火也都是按老規(guī)矩來的，不敢有半點馬虎…”

“不夠…強度…韌性…都不夠…”墨衡喘息著，眼中燃燒著不甘的火焰，“還有…加工…太糙…縫隙…太大…”

趙德柱看著墨衡眼中那近乎偏執(zhí)的光芒，又想起他昏迷時那無意識的詭異勾畫，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但更多的是對這位年輕少監(jiān)心系火起的敬佩與心疼?！吧俦O(jiān)，您…您是不是想到什么法子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墨衡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那只纏滿布條的手，顫抖著指向窩棚角落里堆著的、幾塊用于記錄雜事的粗糙木板。

趙德柱立刻會意，連忙取過一塊相對平整的木板和一截?zé)诘募?xì)木炭，遞到墨衡手邊。

墨衡的手指顫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炭條。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劇痛，將全部精神集中到意識深處那完美的結(jié)構(gòu)圖上。然后，他睜開眼，眼神銳利如刀。

炭條粗糙的尖端，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落在木板上。不再是昏迷時無意識的劃痕，而是一個清晰的、帶著明確意圖的軌跡——一條深邃的螺旋線，漸漸成型。它并不完美，線條歪斜，深淺不一，但對于一個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重傷在身的人來說，這已是驚人的意志體現(xiàn)。

趙德柱的眼睛猛地瞪圓了！他死死盯著那炭筆畫出的螺旋紋路，呼吸都停滯了！這…這不正是墨衡昏迷時，在那污穢薄被上無意識劃出的東西嗎？當(dāng)時只覺得詭異，此刻再看，竟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而精密的韻律！

“這…這是…”趙德柱的聲音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槍…槍機(jī)…”墨衡的聲音虛弱卻斬釘截鐵，“新的…閉鎖…法子…”他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力氣，“旋進(jìn)去…像…瓶塞…鎖死…氣…跑不掉…”

旋進(jìn)去？像瓶塞？鎖死？

趙德柱的腦子“嗡”的一聲！他雖不完全理解其精妙，但作為一個老匠人，瞬間抓住了核心——這奇異的螺旋紋路，是用來“鎖死”槍管尾部，不讓火藥燃?xì)庑孤兜?！這完全顛覆了他幾十年對火銃結(jié)構(gòu)的認(rèn)知！如果…如果真能做到嚴(yán)絲合縫地旋緊鎖死…

一股巨大的、夾雜著震撼與狂喜的電流瞬間擊中趙德柱！他猛地抓住墨衡的手腕，激動得語無倫次：“少監(jiān)！神…神了！您這法子…神了！鎖死！對！鎖死它！氣就跑不了！勁兒就足了！可是…可是…”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更深的絕望如同冰水當(dāng)頭澆下。

“這…這紋路太精細(xì)了！”趙德柱看著木板上那歪斜但意圖明確的螺旋線，聲音發(fā)苦，“少監(jiān)！咱們…咱們沒那手藝??！這得是多細(xì)的螺紋？多圓的榫頭？咱們用鑿子、銼刀，一點點摳磨，猴年馬月也弄不出一個合用的！還有這料…”他痛苦地摸著木板，“咱們的鐵，太脆，太硬，磨這么精細(xì)的螺紋，怕是稍微一擰就崩了！根本鎖不住?。　?

墨衡眼中的火焰黯淡了一瞬，隨即又頑強地燃燒起來，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他死死盯著木板上的螺旋線，又看向趙德柱布滿皺紋、沾滿煤灰和鐵屑的臉。

“必須…弄出來…”墨衡的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味道，“鉆…磨…用…水力…想辦法…還有…鐵…要新的…更好的…鐵…”劇烈的咳嗽再次打斷了他，鮮血從嘴角溢出，染紅了纏在胸口的布條。

“少監(jiān)！您別說了！別說了！”趙德柱看著墨衡嘴角刺目的鮮紅，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去擦，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您放心！您放心！法子有了，就是咱們匠人的命！豁出命去！老趙我?guī)е蠡飪?，鉆！磨！試！鐵料…鐵料…”他猛地想起什么，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庫里還有幾塊前朝傳下的、說是從海外弄來的‘雪花鐵’，一直當(dāng)寶貝疙瘩藏著，沒人敢動！我…我這就去請示王公公！砸了它！看看能不能煉出更韌的料！”

他說完，深深看了墨衡一眼，那眼神里有敬重，有心疼，更有一份老匠人面對未知技藝高峰時的決然?！澳煤灭B(yǎng)著！等著看！”趙德柱猛地一抹眼淚，抓起那塊畫著螺旋線的木板，如同捧著稀世珍寶，佝僂卻異常堅定地沖出了窩棚，沖向爐火熊熊、鍛錘轟鳴的工坊深處。

窩棚里，再次只剩下墨衡粗重的喘息和外面永不停歇的鍛錘轟鳴。他疲憊地閉上眼，意識沉入系統(tǒng)。

【檢索：高強度合金基礎(chǔ)配方（適配時代冶煉水平）…】

【檢索：精密螺旋加工技術(shù)原理（非電力驅(qū)動）…】

冰冷的提示音在腦海中回蕩，伴隨著巨大的能量消耗警告。前路艱難，荊棘密布。但爐火不熄，鍛錘不止。那螺旋的軌跡，已然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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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南麓，臨時校場**

凜冽的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冰冷的小刀，刮過空曠的校場，卷起地上的浮土和枯草，抽打在人的臉上，生疼?？諝庵袕浡嗤梁秃顾臍庀ⅰ?

戚光裹著一件半舊的棉袍，外面罩著象征他身份的千戶舊甲，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嘴唇干裂，毫無血色。右肩的傷口被厚厚的布帶緊緊捆縛固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額角的冷汗剛滲出，就被寒風(fēng)吹成冰冷的鹽漬。他整個人幾乎全靠一根臨時削制的粗糙木拐支撐著身體，左腿微微顫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然而，他那雙深陷在眼窩中的眸子，卻燃燒著兩團(tuán)駭人的火焰，熾熱、銳利、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穿透寒風(fēng)，死死釘在場中那幾十名神情緊張、動作僵硬的新兵身上。

這些新兵，大多是京營淘汰下來的羸弱兵卒，或是從流民中勉強挑選出的青壯，面黃肌瘦，眼神茫然，握著手中代替火槍的、同樣長短的硬木棍，如同握著燒紅的烙鐵，不知所措。

“都聾了嗎？！”戚光的聲音嘶啞破裂，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戰(zhàn)場上淬煉出的、令人心悸的殺伐之氣，瞬間壓過了呼嘯的寒風(fēng)，“第一排！蹲姿！舉棍！對準(zhǔn)前面的草人！那是你們的生死仇敵！是踏破龍門衛(wèi)！屠戮你們同袍的北狄豺狼！”

他猛地?fù)P起僅能活動的左手，指向五十步外豎立著的、十幾個披著破爛皮襖的稻草人。

新兵們被他眼中那擇人而噬的兇光嚇得一哆嗦，手忙腳亂地試圖蹲下。動作歪斜，稀稀拉拉，手中的木棍更是七上八下，毫無準(zhǔn)頭。

“廢物！”戚光怒吼，左手狠狠一拄木拐，竟強撐著向前踏了一步！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劇烈一晃，旁邊的親兵戚石頭驚呼著想要攙扶，卻被他一個兇狠的眼神逼退。

“看看你們的樣子！爛泥扶不上墻！”戚光強忍著眩暈和劇痛，聲音如同寒鐵相撞，“就憑這，想擋住北狄的鐵騎？做夢！等著被他們的彎刀砍下腦袋，被馬蹄踏成肉泥吧！”

他深吸一口氣，那動作似乎要把肺都撕裂開，隨即用盡全身力氣咆哮：

“第一排！蹲下！舉棍！對準(zhǔn)——目標(biāo)！”

這一次，聲音如同炸雷，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

新兵們被徹底震住了，下意識地、拼命地模仿著戚光要求的樣子。雖然依舊笨拙，但至少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蹲了下去，木棍前端也大致指向了稻草人的方向。

“好！”戚光眼中兇光稍斂，但依舊冰冷如刀，“穩(wěn)??！聽我號令！第二排！立姿！舉棍！預(yù)備——！”

第二排的新兵慌忙站直，舉起木棍。

“第三排！裝填！”戚光繼續(xù)嘶吼，聲音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卻異常穩(wěn)定，“想象你們手中是真正的火槍！清理藥池！倒入火藥！放入彈丸！用搠杖壓實！快！快！快！”

第三排的新兵立刻手忙腳亂地做出模擬裝填的動作，彎腰，比劃，動作五花八門，混亂不堪。

戚光死死盯著，額頭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汗水混著塵土在臉上蜿蜒。他沒有再咆哮，但那雙燃燒的眼睛，比任何鞭子都更讓新兵們感到恐懼和壓力。

“第一排！射擊！”戚光猛地?fù)]下左手！

第一排的新兵下意識地做出扣動扳機(jī)的動作，口中發(fā)出參差不齊的“砰！砰！”聲。

“退后！”戚光厲喝。

第一排慌忙起身，踉蹌著向后退去。

“第二排！上前！預(yù)備！”

第二排手忙腳亂地填補空位，蹲下舉棍。

“射擊！”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