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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夜風(fēng)裹著霜氣，順著巡檢通道的縫隙往衣領(lǐng)里鉆。我握緊手電筒，金屬外殼的涼意與掌心的汗意交織，在皮革手套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顆粒車間的鐵門半掩著，原料特有的刺鼻氣味混著機器嗡鳴撲面而來，頭頂?shù)陌谉霟粼谀荷泻雒骱霭?，將車間外墻的安全標語 “安全生產(chǎn)，人人有責(zé)” 映得支離破碎。

剛走到車間拐角，一個黑影突然從配電箱后閃出來。我本能地后退半步，手電筒光束還未完全調(diào)轉(zhuǎn)，就聽見沙啞的聲音：“王廠長？”

是顆粒班長董換聚。他的工作服肩頭沾著層細密的原料粉塵，在忽閃的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微光。

白熾燈將他臉上的皺紋切割成深淺不一的溝壑，原本挺直的腰板此刻佝僂得厲害，像被重物壓彎的老樹。

“老董，有話直說?！?我關(guān)掉手電筒，余光瞥見車間內(nèi)王海正開著鏟車在原料堆旁作業(yè)，鏟斗起落間揚起陣陣粉塵。

董換聚喉結(jié)上下滾動，粗糙的手掌在褲腿上蹭了蹭，這才壓低聲音：“我要舉報鏟車司機王海?！?

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震顫，“這小子最近每晚來上夜班，都會偷偷往車間角落的布兜里裝滿顆粒，再藏進電動車前筐，用舊外套蓋著。第二天一早就騎車帶回家。”

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后頸。我盯著董換聚灰白的鬢角，注意到他說話時始終不敢直視我的眼睛，余光卻時不時往車間里瞟。

“你確定？” 我的聲音不自覺冷下來，“這種事可不能空口無憑?！?

“我有證據(jù)?！?董換聚突然從懷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扉頁上歪歪扭扭記著日期和時間，“從十月十五號開始，我連續(xù)跟蹤了八天。每次他都是凌晨兩點零五天動手，裝完兩兜剛好二十分鐘?！?

他翻到某一頁，上面用鉛筆描著簡單的草圖，標出了王海藏布兜的角落和電動車停放位置。

夜風(fēng)突然灌進走廊，卷起幾片枯葉拍在鐵門上，發(fā)出 “哐當(dāng)” 巨響。董換聚猛地打了個哆嗦，筆記本差點掉在地上。

“這不是一年兩年了，” 他聲音突然哽咽起來，“以前廠里混亂，各部門互相推諉，我不愿多嘴得罪人。可您來了之后，生產(chǎn)線整改、考勤透明化...... 我知道，這次是真的能把廠子拉回正軌了?！?

遠處傳來鏟車液壓裝置的嗡鳴，王海哼著小調(diào)的聲音隱約飄來。我想起上個月員工大會上，他還舉著手機直播，說 “跟著王廠長有肉吃”。

此刻看著董換聚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意識到這廠區(qū)里的每一盞夜燈，或許都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先別聲張。” 我合上筆記本塞回他手里，“明天開始，我和你一起盯梢?！?轉(zhuǎn)身時，瞥見車間墻上的電子鐘顯示 23:17—— 距離王海動手，還有四十八分鐘。

回到辦公室，我翻出王海的入職檔案。泛黃的紙上貼著他咧嘴笑的照片，親屬關(guān)系欄里 “表哥：王 xx” 的字跡刺得眼睛生疼。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漫了進來，在桌面上投下斑駁樹影，恍惚間想起三年前剛接手廠子時，三叔拍著我的肩膀說：“都是自家兄弟，管理別太較真。”

抽屜最底層壓著的《員工手冊》突然變得滾燙。“嚴禁任何形式的盜竊行為，違者立即開除” 的黑體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與記憶中三叔的話在腦海里反復(fù)撕扯。

手機屏幕亮起，是妻子發(fā)來的消息：“媽說明天三叔家要聚，問你回不回來？”

我關(guān)掉手機，將頭埋進掌心。夜風(fēng)拍打著窗戶，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混著遠處車間機器的嗡鳴，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這場即將到來的對峙，不僅是對王海的審判，更是我對整個廠區(qū)管理威信的捍衛(wèi)?！叭饲槭侨彳浀慕z，制度是鋒利的劍，如何握在手中，才是管理者的真功夫。”

我對著黑暗喃喃自語，窗外的月光愈發(fā)清冷，照亮了辦公桌上落滿灰塵的銅制鎮(zhèn)紙 —— 那是父親留下的物件，上面刻著 “公正” 二字。

我心里 “咯噔” 一下，后背瞬間繃緊。王海是我的遠房表叔，論輩分，我還得尊他一聲。沒想到，在我眼皮子底下，竟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

老家辦廠，最怕的就是熟人鉆空子，一旦開了這個頭，以后管理就會變成一團亂麻。

“你確定嗎？有證據(jù)？” 我盯著老董的眼睛，試圖從他的神情里判斷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