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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語

《吳史?刑獄考》載：永熙十三年冬，太子失勢，諸王紛爭愈烈。御史謝淵奉旨查案，從韓王呈送的鎏金銅戈入手，循礦物紋理、絹帛經(jīng)緯、匠作工藝三重線索，層層剝離出齊王蕭杼偽造通敵證據(jù)、嫁禍邊軍的驚天陰謀。其以物證物之法，既顯古代刑偵之縝密，更揭朝堂權(quán)謀之陰鷙，堪為后世斷獄之典范。

古戍饑烏集，荒城野雉飛。何年劫火剩殘灰，試看英雄碧血，滿龍堆。

玉帳空分壘，金笳已罷吹。東風回首盡成非，不道興亡命也，豈人為。

永熙十三年臘月廿八，巳時三刻。驗功房內(nèi)，炭火雖燒得正旺，卻驅(qū)不散那股凝重得近乎窒息的寒意。韓王蕭檸前日呈送的鎏金銅戈，仿若蟄伏的兇獸，靜靜橫陳在案幾之上，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似在無聲宣告著其暗藏的秘密。

謝淵佇立案前，手中鑷子微微顫抖，那是因內(nèi)心極度緊張與期待所致。“取硝酸，調(diào)至三成濃度?！?他開口，聲音仿若從牙縫中擠出，干澀且?guī)е鴰追植蝗葜靡傻耐?。周立捧著陶碗匆匆走近，因緊張，他的手心已滿是汗水，以至于瓷碗與銅盞相碰時，發(fā)出一連串細碎而急促的顫音，在寂靜的驗功房內(nèi)格外刺耳。

當蘸著硝酸的粗棉緩緩觸碰到戈刃的瞬間，金屬表面仿若被喚醒的沉睡之物，瞬間泛起密密麻麻的細密氣泡，發(fā)出 “滋滋” 的聲響。謝淵的瞳孔猛地一縮，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桌沿，指尖因用力過度而泛白，大聲喊道：“快！取《工部礦脈圖譜》第七卷！”

泛黃的書頁在周立急切的翻動下，發(fā)出 “嘩嘩” 的聲響，仿若急促的鼓點。謝淵取過《照物鏡》，將鏡片對準銅戈，目光在圖譜與銅戈之間飛速游移。突然，他的瞳孔再次急劇收縮，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白鎢礦結(jié)晶！這是塞外狼山礦脈獨有的伴生礦，與三年前邊關查獲的走私兵器成分，竟分毫不差！” 他的指甲不自覺地深深掐進木桌，留下幾道淺淺的痕跡，“狼山距此三千里之遙，這銅戈之中，為何會出現(xiàn)此等礦料？” 他喃喃自語，眉頭擰成了一個深深的 “川” 字，心中的疑惑如洶涌的潮水般不斷翻涌。

話音還在屋內(nèi)回蕩，謝淵的目光已如鷹隼般鎖定在戈身凹槽里那星星點點的黑色附著物上?！叭挼t，用隔火煅燒之法！” 他迅速下達指令，聲音斬釘截鐵。將刮下的粉末倒入坩堝后，他緊緊盯著那跳躍的火焰，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隨著溫度升高，刺鼻的松香混著鐵銹味彌漫開來，鉆入眾人的鼻腔。“廬山枯松脂與鐵砂的燒結(jié)物！” 謝淵猛地翻開《趙王鐵坊廢模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重重地叩擊著書頁，“與趙王私坊三年前銷毀的淬火配方，完全一致！這分明是中原匠人仿造的塞外兵器！” 他的聲音充滿了憤怒與篤定，在屋內(nèi)久久回蕩。

在場的玄夜衛(wèi)千戶張奎，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旋即強裝鎮(zhèn)定，向前踏出一步，嗆聲道：“謝大人僅憑礦物成分，就敢如此妄下定論？這未免太過草率了吧！” 謝淵聞言，猛地轉(zhuǎn)身，衣袂帶起一陣勁風，袖中滑落的《邊境軍備考》重重砸在案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張奎，怒聲說道：“張千戶可知，狼山礦脈屬韃靼部禁地，尋常人等根本難以涉足？此戈若真是邊軍器物，為何會出現(xiàn)中原特有的松脂？這背后的蹊蹺，你作何解釋？是要本御史將這些物證一一呈于御前，讓陛下親自定奪，還是你愿現(xiàn)在就站出來，給大家一個合理的說法？” 張奎被謝淵這一連串的質(zhì)問懟得啞口無言，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終究沒敢再吭聲，只是低下頭，避開了謝淵那凌厲的目光。

未時初，柔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驗功房的案幾上。謝淵小心翼翼地將賬冊平攤在特制的透光板上，整個人屏氣斂息，仿若在進行一場神圣而莊重的儀式。當陽光穿透宣紙的剎那，他的瞳孔驟縮，眼中閃過一絲震驚與決絕，仿若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 宣紙夾層中，那若隱若現(xiàn)、仿若鬼魅般的織紋，竟與去年偽造矯詔案中出現(xiàn)的密紋絹如出一轍，出自同一源頭。“去取司禮監(jiān)藏的《江南織坊造冊》，核對雙魚織機編號！快！”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帶著幾分急切與緊張，驚得窗外停歇的寒鴉撲棱棱振翅高飛，發(fā)出幾聲凄厲的鳴叫。

當核對結(jié)果確認的瞬間，謝淵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心頭。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冊頁，心中暗自思忖：這賬本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然帶著陰謀的深深烙印，背后定是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翻至記載 “駝鈴商隊鐵器交易量” 的頁面時，那墨漬暈染形成的獨特螺旋紋，如同一把銳利的匕首，瞬間刺痛了他的雙眼，讓他的心頭猛地一震?！啊端径Y監(jiān)用墨則例》記載，摻入松脂的河湟雜墨遇水會呈漩渦狀擴散……” 他低聲呢喃，聲音中透著一絲恍然大悟的意味。緊接著，他仿若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凜，突然伸手抓起案頭的硯臺，動作帶著幾分破釜沉舟的決然，將清水毫不猶豫地潑在另一頁空白處?！爸T位請看，此墨暈染之態(tài)，與齊王蕭杼去年寫給西域商隊的密信如出一轍！這絕非巧合，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他大聲說道，聲音中充滿了篤定與憤怒。

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發(fā)現(xiàn)驚得呆立當場，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無人敢出聲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戶部侍郎王佑，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旋即強裝鎮(zhèn)定，輕咳一聲，上前一步說道：“謝大人僅憑墨漬形態(tài)，就臆測王爺通敵？這等推斷，是不是太過牽強附會了些？王爺忠心耿耿，怎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謝淵聞言，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滿是嘲諷與不屑。他的指尖緩緩劃過賬冊封皮磨損處，那里，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 “卍” 字織紋漸漸浮現(xiàn)?！巴醮笕丝芍?，這露出的‘卍’字織紋，在太子被廢案、楚王私鹽案中都曾出現(xiàn)。私鑄兵器、偽造文書、通敵貿(mào)易……” 他猛地合上賬冊，動作干脆利落，賬冊與桌面碰撞，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震得燭火一陣搖晃。“一條完整的罪證鏈，就這般清清楚楚地藏在這幾頁紙里，鐵證如山，豈由得你隨意辯駁！” 他怒目而視，聲音如洪鐘般響徹殿內(nèi)。

酉時，天色漸暗，陰霾籠罩著整個驗功房。鐵匠李鐵錘被兩名玄夜衛(wèi)押解著走進房內(nèi)，他身形佝僂，腳步虛浮，渾身血污，仿佛剛從地獄中爬出。那狼狽不堪的模樣，讓謝淵看在眼里，疼在心頭，內(nèi)心深處涌起一股強烈的憐憫與憤怒?！皠e怕，” 謝淵快步上前，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輕輕披在李鐵錘顫抖的肩頭，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只要說出真相，我保你妻兒周全。我謝淵在此立誓，絕不食言?！?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透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力量。

李鐵錘抬起頭，眼中滿是恐懼與絕望，但在看到謝淵真誠的目光后，那眼底深處似乎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他顫抖著雙手，從懷中掏出一件染血的護腕，遞向謝淵。謝淵接過護腕，定睛一看，那火印 “趙” 字仿若一把利刃，直直地刺進他的眼眸，刺得他眼眶瞬間泛紅?！摆w王鐵坊的人綁了我娘子……” 李鐵錘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聲音沙啞而哽咽，“他們用我妻兒的性命相逼，逼我用黑駝山的鐵，仿造塞外兵器的八面體結(jié)晶…… 我…… 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啊！” 他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淚水奪眶而出，順著滿是血污與塵土的臉頰肆意滑落。

話音未落，謝淵已迅速用火折子湊近護腕。火焰跳躍，映照著他冷峻而憤怒的臉龐?！啊短t(yī)院金石錄》記載，醋淬銅產(chǎn)生的硫化物，遇熱會散發(fā)腐蛋氣味?！?刺鼻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鉆入眾人的鼻腔，讓人幾欲作嘔?！斑@與趙王私坊的非法工藝完全吻合！他們?yōu)榱诉_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竟如此不擇手段，視國法如無物！” 謝淵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與痛心，他緊緊握著護腕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謝淵取出《照物鏡》，將鏡片對準血衣殘留的鐵屑，在燭光的映照下仔細端詳?！鞍嗣骟w結(jié)晶，確是塞外兵器特征，” 他的聲音低沉而凝重，透著一絲寒意，“但你指甲縫里的礦渣……” 他突然伸出手，輕輕抓住匠人顫抖的手，動作雖輕柔，但目光卻如炬，“分明是中原黑駝山鐵礦！你們既要仿造，為何不用對礦料？這其中到底還有什么隱情，你且如實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