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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語

《大吳律政要》卷九《文書律》載：\"諸宗室繕寫文書，必用戶部頒定徽墨，墨料成分需備案宗人府。違者，墨料充公，掌事官杖責(zé)四十，涉事宗室削俸一年。\" 永熙八年盛夏，成王府臨湖軒的湘妃竹簾外，蟬鳴正盛，成王蕭櫟握筆的手懸在《吳律政要》上方，狼毫筆尖的墨滴恰好落在 \"清君側(cè)\" 三字的起筆處，暈開的墨漬里，藏著只有九子錢莊伙計才懂的密語符號。

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fēng)煙接素秋。

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

臨湖軒內(nèi)，檀香裊裊。蕭櫟盯著宣紙上的小楷，每列字跡的橫畫起筆處，都有半道極細的挑鉤 —— 這是他仿照寧王私軍密檔設(shè)計的聯(lián)絡(luò)符號。\"換墨，\" 他忽然吩咐，\"今日用廬山松煙。\" 袖口拂過青瓷茶盞，濺出的茶水打在空白扇面上，竟顯出血色小字：\"隱田三千頃\"—— 那是用丹砂粉調(diào)和的密寫藥水，遇水即顯。

成王府外巷的排水溝邊，腐臭的污水在磚石間蜿蜒。謝淵用帕子捏起半片殘紙，指腹碾過紙面凸起的墨痕，晨光折射出星星點點的鐵砂顆粒，像極了夜空中詭譎的星子?！爸芰?，” 他將殘紙舉至與眼平齊，喉結(jié)不自覺滾動，“取《物料考》中廬山鐵砂條目來?！?

刑部吏員周立弓著腰，鼻尖幾乎要貼上潮濕的紙頁。他翻動袖中冊頁的手指微微發(fā)顫：“大人，這墨中的鐵砂呈赤褐色，與《物料考》記載的廬山三號礦脈特征相符。但......” 他忽然皺眉，“去年趙王糧莊密信的墨料，鐵砂顆粒棱角更分明些?！?

謝淵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殘紙邊緣的毛邊刺痛指尖。他盯著 “隱” 字起筆處那半道斜挑，喉間發(fā)出低沉的沉吟：“筆跡雖刻意收斂，但運筆時的提按節(jié)奏......” 他猛地展開宗人府抄本，紙頁在風(fēng)中嘩啦作響，“與寧王舊部私通番邦的密信，都在轉(zhuǎn)折處有同樣的滯澀。你看這墨色濃淡變化 ——” 他的指尖劃過兩處字跡，“像是同一人，在不同心境下書寫?！?

周立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抄本上朱紅批注在日光下如滲血的傷口。他踉蹌半步扶住墻垣，壓低聲音道：\"大人，這起筆的挑鉤、鐵砂的色澤，都與寧王舊案......\" 話音未落便被截斷。

謝淵猛地扯過抄本，宣紙在指間發(fā)出危險的脆響。他將殘紙嚴絲合縫覆于字跡上方，身體幾乎貼到紙面，鼻尖縈繞著污水浸泡過的墨腥氣。\"看這鐵砂分布，\" 他用指甲輕叩紙面，幾粒赤褐色砂礫簌簌掉落，\"殘紙墨中雜質(zhì)呈團狀凝結(jié)，而寧王卷宗里的鐵砂均勻如灑，分明出自不同研磨工序。\"

晚風(fēng)掀起他褪色的官袍下擺，謝淵忽然冷笑出聲，聲音里裹著冰碴：\"更妙的是這筆法 ——\" 他的食指沿著 \"隱\" 字起筆的斜挑緩緩移動，\"刻意模仿寧王舊部的頓筆習(xí)慣，卻在收鋒處露出馬腳。\" 指尖重重戳在轉(zhuǎn)折處的墨疙瘩上，\"真正的謄寫者慣用中鋒行筆，這處偏鋒的顫抖，\" 他抬眼望向成王府飛檐，眼中寒芒大盛，\"分明是生手刻意為之。有人想讓我們以為，這是寧王余孽卷土重來。\"

一陣穿堂風(fēng)卷起幾片枯葉，謝淵望著成王府高聳的飛檐，腦海中翻涌著無數(shù)可能。趙王糧莊的密信牽扯私鹽案，寧王舊部與番邦暗通款曲，而成王府突然出現(xiàn)含隱田字樣的殘紙...... 這些看似零散的碎片，是否正在編織一張顛覆朝局的大網(wǎng)？他摩挲著殘紙上暈染的水漬，忽然想起三日前宗人府失竊的田畝賬冊 —— 那些消失的卷宗里，是否也藏著同樣的鐵砂墨痕？

“去查?！?謝淵將殘紙小心收進油紙包，“第一，核對近三年成王府采買墨料的戶部記錄；第二，暗訪廬山礦場，查問有無宗室私購鐵砂；第三......” 他的目光掃過排水溝中漂浮的槐花瓣，“盯著成王府每日進出的車馬，尤其注意裝載文房四寶的車輛。”

周立領(lǐng)命而去，謝淵卻仍站在原地。他蹲下身，用帕子蘸取溝中污水，看著污水在帕子上暈開的形狀，突然想起神武朝空印案中，那些用特殊墨料偽造文書的手段。此刻殘紙上的鐵砂、刻意的筆跡、隱晦的 “隱田”，究竟是成王的野心昭彰，還是有人借刀殺人？暮色漸濃時，他的指尖還殘留著墨漬的粗糙感，而一場圍繞筆墨紙硯的驚天陰謀，正在夜色中悄然蔓延。

申時初刻，刑部司房的案頭上，擺著成王府近日用墨的樣本。謝淵用放大鏡仔細觀察墨錠截面，鐵砂顆粒在陽光下清晰可見：\"韓王殿下請看，\" 他將墨錠推向前，\"松煙墨中混著三成廬山鐵砂，\" 又翻開宗人府檔案，\"這種配比，\" 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正是洪武朝空印案中，地方官私造文書的慣用手段。\"

韓王蕭檸的手指敲打著桌面，目光落在《吳律政要》抄本上：\"成王每日抄經(jīng)，\" 他忽然開口，\"卻在 ' 清君側(cè) ' 旁用密寫藥水，\" 又望向窗外，\"這是要借太祖舊事，行攻訐之實？\"

謝淵點頭，從匣中取出成王府的扇面：\"殿下看這扇面，\" 他往紙面潑水，\"隱現(xiàn)的 ' 隱田三千頃 '，\" 又指向起筆挑鉤，\"與寧王私軍記錄的格式，\"連墨料都相同。\"

暮色降臨，臨湖軒的燈火映在荷塘水面。謝淵望著案頭攤開的抄經(jīng)卷，忽然開口：\"殿下每日抄經(jīng)，\" 他的手指劃過 \"清君側(cè)\" 三字，\"為何偏在這三字用松煙墨？\"

蕭櫟的手在扇面上輕輕一顫，卻仍保持著溫和的笑意：\"御史連本王用墨都要過問？\" 他忽然提起洪武朝舊事，\"當(dāng)年太祖治空印案，\" 指節(jié)敲在《吳律政要》上，\"殺的是欺君之吏，\" 又望向謝淵，\"御史莫要學(xué)那些酷吏。\"